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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节 凤求凰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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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,但总算在十一月末一个昏暗的下午姗姗来迟。大明宫上下都银装素裹,主子娘娘们看了喜庆,却苦了下人们。六局上下都忙着烧炭炉、缝制冬衣、修改了冬日的膳食。功夫年年做,但今年格外不同,因为今年冬天,宫中的祁婕妤有了龙胎,所以送到祁婕妤处的东西更是要精挑细选。下人们忙得乏了,免不得将其余不受宠的娘娘处的衣物削减些好填补空缺,凡是皇上没有召幸过的主子娘娘,炭火、冬衣和被褥不免就少了些。

    今日,梓嫣特意托采枝捎来口信,说碗贞处的被褥缺的厉害,想必那其他过冬的用具也都是不足的,让郁致留神照看。

    事实上,这些日子郁致房内的情形也好不到那里去。李雍许久没来,宫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性子,这宁泊殿的炭火和冬衣也有些短缺。但无论如何,郁致还是拿了上好的炭火和炉子,又包了几套最暖和的新棉被和冬衣,连同文睿新做好的两个远志香囊让采枝一起送了过去。

    外面鹅毛白雪纷飞,好些日子没见着李郎了。虽说自己可以去紫宸殿找他,但郁致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,不肯先去,好像这样就低了头似的。如熙和银瓶都是爱玩的,两个人早就跑到院子里面说要团个雪人,两个人也不怕冷,脸蛋冻得通红还玩的高兴,刑五福也撩开手中的拂尘,陪着一起团。外面说笑声延绵不绝,倒像是幼时在家乡时候温馨的景象似的。

    文睿对郁致是半母半姐,她来了后,郁致就让人将一间偏房收拾出来单给她住,又拨了宫女瑞祥特别照顾她。文睿一向清静惯了,又是深信道教的,郁致就又从司设房要了道台,沉香等物,在屋内给她布置上,她平日里大多时候倒是一个人呆在自己屋子里的。

    难得一个人清静一会,听着窗外的笑声,闻着从文睿房内散发出的淡淡檀香气味,郁致只希望能永远留住这宁静祥和的画面。她嘴角带笑地沉浸在这难得和谐的美景中,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古琴曲调来。于是径自来到摆放着绿绮的桌前,静心弹奏起那千古一唱《凤求凰》。

    曲子婉转缠绵,琴音清透绕梁,仿佛这音律能穿透一切直达人心,郁致闭着眼睛陶醉在清幽的琴音里。虽然她练习的时日不多,弹奏时偶尔会断断续续,但正是这种断续,恰好书画出了凤求凰的忐忑,听得让人揪心不已。弹到感情热烈之际,音节流畅,情绪奔腾地倾泻而出,如滔滔骇浪般飞驰热烈,而后一转,转为真挚绵绵如潺潺流水似的细腻,情感如永不停歇的泉水,点点滴滴,永无止境。

    一曲终了,郁致抬起头,看到李雍凝神站在面前,面容似有震撼。瞧着他眼中无尽的爱怜和赞叹,再多的怨气也顿时化为乌有,往日那些小性儿的积怨,也瞬间融化在这浓浓的柔情之中。

    她轻轻抚琴道:“不愧是绿绮,真是把通灵的琴。”

    他才从这摄人心魂的琴声中回过神来,微笑道:“不愧是致儿,真是个充满灵气的女子。只有你,才配弹这绿绮,才配弹这《凤求凰》。”

    “李郎今日怎么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想你了。刚才看你宫里的人都在团雪人,又听见你在弹琴,就没让他们通传,自己进来了。”

    郁致吩咐银瓶去沏茶,又叫文睿和如熙也都进来请安。李雍笑着说:“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,朕来了,到打扰了你们,都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把茶往面前送了送,说道:“这是前日赏的紫笋茶,李郎试试看,我房里泡的可好?”

    李雍抿了一口,说道:“你房里的茶,都与外头不同,沾了你的灵气,喝上去格外清甜。”

    放下茶,他抬头凝神望着她半天,好些日子没见,第一次知道什么叫“不见三日,如隔三秋[1]”。她好像瘦了些,本来合身的襦裙显得有些宽大了,面上多了丝憔悴,少了几分朝气。

    他抚摸着她的脸颊,轻声说道:“想朕了吗?”

    她抚上他的手,徐徐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,心里一暖,嘴里却假装生气道:“才不想。”

    瞧着她那个绷着小脸,却藏不住娇俏的可爱模样,李雍不禁笑出声来,一把拉过她抱在自己怀里,头埋在她细长的颈子上,问道:“怨朕吗?”

    她低下头,手里把玩着腰带上挂这的同心结,道:“既然不想,自然不怨的。”

    他掐了下她的小蛮腰,笑着说:“还不说实话!”

    她挣扎着站了起来,没好气地说:“李郎要屈打成招吗?”

    刚说完这话,就瞧见李雍眼睛下面重重的乌青,再仔细一瞧,这几天没见,他整个人也好像瘦了一圈似的,憔悴的很,本来净白的脸庞都有些蜡黄了。她心里不忍,语气也软了下来:“我自然怨你的……呆子。”说完眼帘一低,脸上泛起一阵红晕,忙侧过头去。

    李雍轻轻托起她的脸,深吻在她的眉间,说道:“你若是不怨朕,朕可真要怨你了。”

    抬头望着李雍动情的样子,她手一把环住他的腰,道:“我何尝不想你。”

    李雍也假装生气了,横了眉毛:“想朕怎么不来紫宸殿?”

    她放开手,甩了袖子坐在床上说道:“想归想,什么事该做,什么事不该做,我还清楚的很。祁婕妤有孕在身,李郎理应陪伴。我懂这个道理,也只能把思念之情压在心里,白白伤了自己。”

    李雍走来与她同坐在床上,声音里透着憔悴:“致儿可知道,太后下了懿旨,朕下朝后必须赶往长安殿给祁美人安胎。更让朕心烦的是,前几日,韦将军又以**不能专宠,否则会影响大唐子嗣繁衍为由,逼迫朕多宠幸其他妃嫔。朕现在,真的是焦头烂额。”

    她一抬头,瞧见他黯淡的脸色,微皱的眉头,心里又是气,又是心疼,好像有两个小人翻来覆去打仗一般。渐渐的,那怜爱之意如滔滔江水覆盖过恼怒的沙丘,泛滥至她心田的每一个角落。她伸出手指放在他的眉间为他轻轻揉着,有此丈夫,我郁致也别无所求了……

    有一些话,我是这一世都不愿说出口的。可李郎,为了这江山,为了皇室,我们既然被安排在这样的身份下相遇相爱,我不得不做那残忍的人,说这些让你心痛的话了!

    她轻咬嘴唇,然后轻声说道:“李郎,韦将军说的不无道理。”

    李雍猛地抬头看她:“致儿何出此言?难道你也认为朕应该做那**粉黛三千的君王?”

    她轻叹一声,幽幽地说:“我何尝不喜欢和李郎两人双宿双栖,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?可天意弄人,你是大唐的皇帝,万民的主宰!今日我坐在这贵妃软榻上,喝着这进贡的紫笋茶,外面几千太监宫女伺候着。这君王的荣耀想来伴随着担当和责任。我怎么能如此任性,一面高床暖枕,一面独占龙恩呢?”

    李雍眼眸闪动,动情道:“致儿!”

    抚摸着他的双鬓,她轻轻说道:“生在帝王家,就自然有帝王家的无奈。要做一个明君,又岂是那么容易的。”

    李雍脱口而出:“我宁愿不做明君!”

    “嘘……”她轻捂他的嘴,微微一笑:“我懂,可这话再不能说第二遍。李郎,你是担当天下大任而不退缩,甘愿牺牲小我成就大业的大丈夫。不要为了我,做那被后世唾骂的昏君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话,腰带轻解,发簪一拔,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吹落,她微微一笑说道:“不过,你明日再做明君,今日,只许你做我的李郎。”说完,一头栽进李雍怀中,吹熄了蜡烛,红绡帐暖,情意缱眷。

    [1]出自《诗·王风·采葛》:“彼采葛兮,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!彼采萧兮,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!彼采艾兮,一日不见,如三岁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