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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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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恭送王妃升天。”

    黑压压跪得一屋子的人头,令季浮霜只觉得胸口憋闷的紧,几乎透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妾室、丫鬟、小厮、亲随……阖府上下百来号人口,平静而整齐划一的声音,没有抑扬顿挫,不含任何感情,只是单调的一遍遍重复,如潮水般一波波的冲击着她的心脏。

    季浮霜扫视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,被她凌厉的眼神盯到的人纷纷低下了头。最终,她狂笑出声,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,是她太傻,做错了事,站错了队,怨不得东鋆下令,甩给她三尺白绫,命她自尽。可这些人呢?她苦心经营、处处斟酌,何曾亏待过他们?为何现如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?

    她不服!她不甘心!

    是不是因为她手段还不够毒辣?是不是因为她还有顾忌?又或者只因为她是名女子……季浮霜抬起头幽然长叹,若她身为男子,在这乱世棋局中,至少能挣得一条活路吧?

    她闭了闭眼,嘴角浮出冷笑,若她真身为男子,父王便也不会选她为棋,嫁入润州定王府吧?她自然也不必为了母亲出卖东鋆,一切的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,即便是乱世纷争,他也未尝不能奋起一搏!

    是她错了,所谓一步错、步步错,再难回头……

    恍惚间闻见屋外飘来的玉兰花香,清淡如烟、似真似幻,令她的思绪仿佛飞出了万里之外。

    东鋆的部队应该已经抵达豫州城下了吧?却不知他和父王之间最终谁输谁赢?

    不过这输赢胜负已经于她无关了,母亲已经亡故,她纠葛一世又为得谁来?

    跪在近前的妾室聂蓉儿见她迟迟不肯动手,忍不住冲总管槐荣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槐荣便膝行至前道:“王妃,奴才愿伺候您上路。”说话间他冲着季浮霜拜了拜,便要起身动手。

    “退下!”季浮霜瞪着着那张令她几欲作呕的脸,厉声喝道,“你不配碰我!”

    她冷厉的扫了眼聂蓉儿,聂蓉儿唬的连忙垂下了头,白了一张俏脸。

    浮霜冷哼一声,即便是输了,她也不是输给这等小人!岂能落在他们手中?

    深吸口气,她踏上凳子,抬手将横梁上的白绫挽了道结。

    心下一片死灰,此生无可恋!她闭上眼睛,将头搁了上去。

    胜者为王、败者为寇,她愿赌服输,既然输了,不如就输得个干干脆脆!

    一脚踢掉了凳子,旋身而起,荡起衣玦如蝶舞般绚烂。

    “恭送王妃升天!”众人若松了口气般齐身叩首,高声唱和,屋外又有百余众随唱,定王府内哀声震天……

    朦胧中,她神魂出窍,飘到了半空中,荡荡悠悠再难回还……突然隐约听到那熟悉的男人声音:“浮霜!”

    那撕心裂肺的狂喊仿佛又给她注入了力量,是他!难道是他?竟然是他!

    她拼命想睁开眼睛,却飘忽不定,紧接着猛的一口气抽紧,窒了数秒,她眼前一亮,如同大梦初醒。

    清秋朗日,阳光照着遍野的金黄,与连绵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。放眼望去,院内假山逶迤、亭榭隐约、鸟语花香,景色幽静怡人。所在之处更是高檐翼展、回廊曲榭,从回廊外往外望去,一股清流环阁曲转,水声湍湍,令人不禁情趣盎然。

    秋风卷起一树的金桂,打着旋飘入回廊,如烟如雾,带着暗香浮动,缭绕了她一身。

    怎么回事?季浮霜微张着嘴,一时间发不出了声音。

    这分明是她父亲睿王季景斋,所住的醉石轩后花园,是她十五岁那年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入王府时,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绚烂景致。

    抬起手,她摸了摸脸,望见自己身上那白底青花长裙,还有那腕上的包银檀木香镯,那是离开昌平时,母亲塞给她的最后的念想,不是已经在两年前的意外中断了的吗?

    季浮霜跌坐在围栏长椅上,大口大口的喘着气,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青瓷花砖,心跳越来越快。

    这深秋景致,这身充满了乡土气息的衣裙,她记忆犹新。十五岁刚进豫州城睿王府的时候,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。载她的轿子停在了西角门边上,她面色怔忪、谨小慎微的抱着包袱,缩在轿子里凝听外面看门粗汉的闲谈瞎扯,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,才被一名青衣长随带着,低头耷脑的穿过府邸前院,来到这醉石轩门口候着,候得久了便一觉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可这分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,这五年中她再没穿过这种粗布衣裳,更是再没回到过豫州睿王府来。

    脑海中似有走马灯似的念头此起彼伏的涌现,又仿佛一片空白,她呆愣了足有半个时辰,方回过神来。季浮霜撵起细小的金色花蕊,置于鼻端闻了闻,清新淡雅的香味令她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。是梦还是幻?却怎又有如此真实的触感……或者说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?

    这念头突然从心头泛起,便再也压制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握紧了手心,金桂被碾成了尘……若真是如此,这辈子她还有何可惧?

    就算此时此刻她已经站在睿王府内,就算命运的棋局已然开始、不容她退避,她也不会再走错一步!

    她不求荣华富贵,但求母亲的一世平安!无论一路多少魑蠡鬼魅,都无法再阻碍她分毫!

    人挡杀人!佛挡杀佛!

    这一世她要活得肆意妄为!

    敛起心神,季浮霜恢复了平静如水的面容,衣袖翻飞,她敛身坐下,那雍容怡然的姿态,就仿佛不是名刚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回睿王府、无名无分的私生女,而是这醉石轩主人睿王爷请来的贵客。

    品味着空气中的桂花甜香,她努力想回忆起睿王的模样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,上辈子她称他为父亲,他却从未曾将她视为亲女。既然血缘上的纠葛也抵不过利益的纷争,她又何苦秉承孝道,不敢违逆呢?

    若不是他,母亲又怎么会死?若不是他,她又则会深陷润州密织的罗网中,不可自拔?若说她上辈子最恨的人,不是赐她三尺白绫,逼她自缢的卫东鋆,而是这醉石轩主人季景斋!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!

    回廊拐角处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,将她的思绪从记忆中拉扯回头,季浮霜抬眼望去,却见两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,簇拥着两姐妹从拐角处走来。

    年龄稍长的那位身量修长,削肩细腰,鹅蛋圆脸上一双杏仁大眼顾盼生辉。她身着镂金百蝠挂寿水红色窄袄,外罩撺珠水貂披风,富贵荣华尽在一身;年纪幼小的则着银丝豆色绣花裙,压着件酱紫色百蝶穿花小褂,她的身量较矮,团脸圆鼻,五官尚未张开。

    虽然这辈子是第一次见面,但季浮霜对她俩却早已熟知,异母姐姐季清韶和妹妹季清婉,两姐妹具是粉黛钗环戴了一身,秀彩斑斓,七分的人才也被衬成了十分。

    就连那周围的丫鬟婆子身上的缎面衣袄、头上的攒花珠钗都是极好的。相比之下,身穿简简单单的白底青花长裙,头上只带了根檀木发钗的季浮霜,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冒出来的。

    季浮霜却没有露出丝毫的退避羞涩,她刚刚年满十五,正是女子最繁华盛茂的年月,宛如景瓷般白皙莹润的肤色,微微透着健康的红晕;蜜桃般剔透饱满的红唇淡雅宜人,一双狭长的眼睛,眼角上挑,暗藏凌厉的眸光掩映在浓密如扇的睫毛下,轻笑间光华流转、极尽妖娆。

    那一身的素色衣裳却像是被她的人衬托了一般,也显得格外的清雅淡然起来。

    “呸!哪里来的狐媚子,凭她也配与我们姐妹相称?”比起年纪较长的季清韶,年方十四的季清婉显得格外沉不住性子,她率先低声和姐姐说道,那声音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恰好能被季浮霜清清楚楚的听在耳中。

    季浮霜笑了笑,转过了身,假作欣赏院内风景,没将季清婉的话当做一回事,事实上比起她那口蜜腹剑的姐姐,这小丫头片子心中喜恶都放在脸上,才是最容易看得通透的。

    果然,季清韶立刻委婉的开口批评妹妹道:“都是一家子人,身上流着相同的骨血,何必说的这么难听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柔软缠绵,如泣如诉,说的话又是恰到人心,季浮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,上辈子少不更事的自己,不就是被这柔柔弱弱的声音所麻痹,一心以为这位异母姐姐是王府内,自己唯一的知己吗?

    可偏偏是这位知己,一转身却捅了她狠狠一刀!

    季清韶说完这话,打量了番依着回廊往外眺望的少女,见她如木头人般的毫无反应,方才拉着妹妹的手道:“我们进去吧,爹爹难得回家,你想要那千金难求的碧眼番猫,也得求爹爹才是,母亲可做不得主。”

    谈话间,两个嬷嬷推开堂屋大门,两姐妹便被簇拥着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门吱呀呀的关上,季浮霜眸光流转,这点小心思落在今生今世的自己眼中,是再了然不过的了。季清韶故意选这个时段带着季清婉来见父亲睿王,无非是两个目的,一是来探探她这位刚进王府,即将从私生女一跃成为王爷嫡女的红人;二来便是故意给她个下马威,想让她知道,即便是成了嫡女也是分亲疏的,就像那千金难求的番猫,也只有从小生长在王府的正牌小郡主才有资格拥有。

    季浮霜苦笑了一下,幽幽的叹了口气,若是她们知道,她季浮霜并非是来豫州睿王府认亲享福,而是来替她们挡灾避祸的,恐怕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,也没有后续那翻天覆地的穷折腾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