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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盆奴里分分钟易手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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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……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,无名之马,向之则华面,背之则白尾……”

    指天指地的,却是一把带血的尖刀,尖刀绑在一根乌黑的拐棍上。

    手持拐棍的萨满,头上戴着一顶高帽,帽子上垂下来许多丝线,盖住了脸上的表情。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,挂着许多彩条,在寒风中飞舞。乍一看,还以为是个专卖针头线脑的货郎。

    这货郎状若癫狂,且行且吟,声音凄切哀婉。腰上绑了一圈铜铃,走起来叮当乱响。还挂着一面腰鼓,单手打着节奏。

    九个小萨满紧随其后,参差起舞,嘴里念念有词。走两步退一步,两脚分得很开,左右跨度比较大,有点像蒙古摔跤之前的晃膀子。

    萨满们行走在一排排的坟坑之间。远远望去,坟坑高下错落,却是排列整齐,就像白色斜坡上的黑色点阵。

    这是盆奴里山寨西首的陡坡,利于亡者安息。亡者之灵,也将继续守卫着万世繁衍的盆奴里。

    三百多位亡者,已经请入坟坑。

    每个坟坑之前,都跪着数名老幼妇孺,这是亡者的亲属。亲属以刀割面,血泪一起流下,心里痛,脸上也痛。胡里改风俗,“亲友死,则以刃历额,血泪交下,谓之‘送血泪’。”

    同样割面流血的,还有四百多名刚刚回归的青壮勇士,以及留守山寨的不到百名幸存者,一起来为往昔的袍泽送行。

    这次留守山寨者,都是老弱兵头。老弱兵头虽然体力有亏,却是久经战阵,劫后余生,富有经验。年轻人在战场上之生存之成长,往往得了这些老油条的恩泽——虽然经常以欺负或者耍弄的形式出现,需要多次吃亏之后方得领悟——不服不行,服了不甘……

    没承想,就是这些老油条,为了盆奴里的存续,为了老幼妇孺的生命,顽强杀敌,死战不退,直至损失殆尽。被保护的老幼妇孺,当然也包括青壮勇士的家人。

    原来老前辈们,并不是“嘴巴上比较厉害,身子骨就软”。

    老前辈们也是幸运的,毕竟把尸骨留在了盆奴里。一百多位青壮勇士,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……

    流血最狠的,却是胡沙虎。

    此时胡沙虎正手持一把腰刀,紧跟着萨满的行列。

    见到挂着两条貂尾的龌龊时,胡沙虎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头。待得知还有其他活口时,胡沙虎立即就爆炸了,亲自带人把活口押到了葬礼上——也好,就用女真人的鲜血,祭奠近五百位胡里改的勇士吧!

    胡里改人和女真人的战争,什么时候留过活口了?你让其他小伙伴怎么看?盆奴里没了血性,忘了世仇,准备和女真人媾和吗?

    那个什么阿布卡赫赫,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天天念着阿布卡赫赫,但谁见过活的了?

    可今天就特么见着了!

    啊不,温迪罕说昨天就见着了——女真人把老弱残兵屠戮殆尽时,阿布卡赫赫乘着闪光发火的巨大“神器”降临。然后,女真人就撤得干干净净……

    啊不,也没那么干净。不是还留了十个,不,十一个,嗯,十二个活口吗?待盆奴里精锐返回后,就要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了吧?

    绕着坟坑转了两圈,胡沙虎就想通了全部的关窍——这个什么“阿布卡赫赫”,就是女真人的奸细!就是第十二个活口!

    呵呵,闪光发火的巨大“神器”?萨满不就是专门玩弄烟火的吗?弄出这么大个“神器”也是蛮拼的,还给砍了个乌七八糟,糟践东西啊!敢不敢给弄个砍不坏的……

    好么,阿布卡赫赫拯救了盆奴里!

    好么,温迪罕率领老弱残兵浴血奋战!

    平时不吭不哈的温迪罕,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是上当受骗,还是主动参与了阴谋?

    胡沙虎率领精锐出征,打得稀里糊涂,损兵折将。温迪罕留守山寨,以老弱之卒建功立业。还真是高下立判!

    权利,当真是大过亲情的?!

    小事精明,大事糊涂,温迪罕之谓也!现在确实是盆奴里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,却更是盆奴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!

    还好,女真人不过尔尔。光明正大地硬碰,没人能在老子马前走过三合。重重围困又怎么样,腹背受敌又怎么样?老子杀进去了,老子又杀出来了!

    六百精锐,五损其一。但死里逃生的勇士,只听命于老子一人。所有损害盆奴里前途命运的混蛋,老子都要砸碎!

    当着你的面,砸得粉碎……

    胡沙虎血流满面,两眼通红地盯着萨满的后脑勺,似乎随时都会手起刀落。

    头前带队癫狂的萨满头子,只觉得脖颈子阵阵的发凉——“力战得克,吉”——我卜得没错啊!你们力战了没有啊?再说了,你只是让我卜出征,没让我卜山寨啊!

    胡里改人出征之前,都要萨满来占卜吉凶的。不过,占卜结果通常是符合酋长之心意的。酋长不想出兵,结果就是“凶无功”。酋长想出兵时,结果当然就是“吉无咎”……

    没有最凉,只有更凉。

    包括断腿大汉在内的十名女真人,被五花大绑着,跪在坟堆最下面。

    断腿大汉闭目而跪,神态倒也安详。人在江湖漂,早晚挨一刀。早一刀,晚一刀,又有甚么分别?

    只可惜了阿布卡赫赫亲自疗伤的这条断腿。昨晚痛了大半夜,后来居然睡着了。早上虽然还有隐隐的痛,却逐渐地痒了起来。依着断腿大汉久伤成医的经验,这就是要痊愈的征兆吧?

    可惜啊可惜,这条断腿跟错了人。脑袋掉了,腿也就无所谓了。阿布卡赫赫的神术,白费了。对不起。

    从四阿哥坠马之时,断腿大汉就当自己已经死了。按照完颜部军法,主子殁于军阵,逃生的随从全都要重锤击头,把脑壳砸得稀烂,此刑罚名叫“洼勃剌骇”。

    被胡里改人被砍掉脑袋,其实已经算是轻的了,甚至是最好的结局。

    毕竟这是死于敌人之手,亲属能够得到抚恤。而“洼勃剌骇”之后,亲属连带着受歧视,甚至有可能被罚入奴籍。所以断腿大汉并无遗憾,更不会因这无妄之灾而抱怨。

    四阿哥得到阿布卡赫赫之青睐,应该不会死了吧?四阿哥天生异象,额头比同龄人大了一圈,想来定不会就此没了因果。

    断腿大汉及一众随从,都跟随四阿哥多年,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。四阿哥生性桀骜,威武不屈——好吧,脑袋经常一根筋——对待属下却是真心不错的。断腿大汉临死前,也希望四阿哥能好好地活下去……

    “阿布卡赫赫!”

    断腿大汉突然听到一声高呼,随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,多是昨日战斗过的对手,一群强悍的老兵。

    不顾脖颈子后面的刀刃,断腿大汉转脸望去,正见阿布卡赫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来!

    顿时,断腿大汉觉得腿有点麻,膝盖有点僵,脖子有点酸,腰有点软——有了活下去的希望,人才会软弱……

    于艮行走如飘。步幅很稳定,步频也很稳定,如同踏着鼓点。最重要的是上身不怎么动弹,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,大慈大悲,人畜无害。

    龌龊却跑得很狼狈,所谓关心则乱,救人如救火啊!却不敢可劲儿地催,自己先跑过去又没用。

    沃淩跟在龌龊后面,人小腿短,跑得呼哧带喘。再接下来的温迪罕已经恢复了镇定。这点养气功夫,在原始社会里,大概也算是顶尖的了吧。最后是一脸漠然的德敦,貌似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。

    果然赶得及。大概再慢一点,还是赶得及。

    断腿大汉等十个女真人俘虏,一字排开跪在雪地上。身后各站着一个持刀的壮汉,等待最后的命令……

    于艮走得均匀,除气度需要外,还在整理疑问。

    温迪罕变色,当然是因为胡沙虎要杀人。断腿大汉诸人,温迪罕昨天就要杀的。所以温迪罕关心的是萨满。变色之因,不见得是胡沙虎要杀萨满,更可能是胡沙虎为什么要杀萨满。

    作为德敦的二儿子,胡沙虎的弟弟,温迪罕可能是和萨满走得太近了?

    萨满教是一种原始的多神教,认为万物皆有灵,流传数千年,在现代社会仍有影响。萨满是沟通人与神的中介,可以代神发言。在部落里,萨满应该是酋长的助手吧。代神发言,也就成了代酋长发言,族人都信的。

    胡沙虎当然不信,即将接任酋长了就更不信。就算温迪罕和萨满走得近,胡沙虎可能也没放在心上,完全不是对手嘛!

    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——阿布卡赫赫——阖族给跪的“神”。胡沙虎害怕了,温迪罕分明是走在了他的前面,盆奴里分分钟易手的。

    盆奴里分分钟易手,德敦也会害怕的吧。不是传给了儿子——哪个儿子且不论——而是被外人拿去,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……

    德敦和胡沙虎取得了一致——萨满就是个工具,顶多适当地分润一点好处。阿布卡赫赫却是危险的,不可控的!大酋长怎么能容忍一个爬到他头顶上去的萨满?!

    尼玛,这可是原始社会啊,能不能生活得简单一点?

    尼玛,大敌当前,势如累卵,大家就不能高高兴兴地一起玩吗?

    如果站在德敦和胡沙虎的角度,昨天的事情太有可能是个阴谋了。

    胡沙虎被人打得灰头土脸地逃回来,温迪罕却立下了泼天的功劳。阿布卡赫赫牛叉闪闪地降临?阿布卡赫赫赖在盆奴里不走了?阿布卡赫赫和十一个女真人同在?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这一切还都是温迪罕告诉德敦和胡沙虎的!

    尼玛,哥也没法解释这些疑问。没事来趟这个浑水干嘛?哥真不是故意的啊!看看,哥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……

    尼玛,尔等就这么点小伎俩的话,也太欺负县长了吧,胜之不武啊——哥岂能把自己放在和尔等一般的位置上?哥必须让尔等高攀不起!

    尼玛,哥说服不了自己,还说服不了你们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