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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九十三章 说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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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公主府的守卫都认识余舒这张脸,景尘有过交待,但凡她来找他,都可不必通传,直接请人进来。

    “余大人稍等,小人去请我们公子过来。”

    前院的管事是个瘦高个的太监,姓宁,宁太监安置好余舒,就匆匆走了。

    偌大一座公主府,就只景尘这么一个主人,只要他回了府,不管人在哪儿,都有一群下人留心,宁太监过二门随便揪了个护卫问话,就知道景尘这会儿不在溯嬅阁里,而是在水筠姑奶奶那儿。

    宁太监一路找了过去,刚走到庭院门前,便听里面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呜咽声,哭的好不伤心,似乎正是水筠姑奶奶,不然还有哪个女人能在公主府闹腾呢?

    宁太监踟蹰了片刻,探头看了看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,没敢冒然直闯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“水筠,你不要任性,喝了药就去休息,明日我就禀明皇上,找人护送你回龙虎山。”

    景尘不久前回来,刚一进门就听下人禀报说水筠在发脾气,满屋子地摔东西,他怕她再伤到筋骨,只好前去安抚。

    谁知这一来他才知道,她瞒着他有半个月不曾喝药,他让人煎好送来的汤药与药膏,都被她让人偷偷倒掉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喝,呜...我不要你管我,把药拿走,拿走!”水筠回来之后,只叫下人给她擦了脸,连衣服都不肯换,领口上一块块斑秃的茶渍,披着头散着发,两只眼皮红肿不堪,沥沥拉拉地落着泪,哪见平时清爽的样子,叫人看上一眼便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景尘愁眉紧锁,将药碗交给一旁的下人,伸手按住她的轮椅不让她乱动,尽量缓和了语气,问道:

    “你不喝药,受伤的筋骨如何复元,若是落下顽疾,你将来再不能用玄铁方术,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水筠抬起发抖的左手,拿手背蹭着眼泪,一如受了委屈的孩子,对于景尘的疏离再也装不出无所谓,一心哭诉:

    “你早就被那个妖女迷惑的分不清东南西北,怎么还会在乎我是好是坏,今天她那样欺负我,你还说是我错了,我有什么错,我就是不想看你傻乎乎地被她利用!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利用我,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。”

    “她怎么没有利用你?要不是你,她凭什么到司天监去做官,凭什么耀武扬威!我一开始就觉得她是个小人,偏偏你就喜欢她,我怎么劝你都没有用,师兄,你现在不听我的,早晚有一天她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你!”

    景尘开始还有耐心劝慰她,听她越说越不像话,态度顿时冷硬起来:“我说过,我的事不必你过问,你这次又来作难人家,我说过要把你送回龙虎山,并非吓唬你,我会尽快安排你上路,你不要再闹了。”

    事已至此,他不想去怪谁,但追根究底,他和余舒从一对有情人变作今天这副局面,离不开水筠的从中作梗。

    这一次,他铁了心地要送她离开。

    水筠猛地抬起头,一双幽怨地眼睛粘在景尘的脸上,泛着红丝的眼珠里酝酿着他不懂的情绪,但听她嘶声道:

    “我与你青梅竹马,自小成长,师门中的师兄妹们知道你傍身厄运,一个个都躲着你,只有我不怕受你连累,一如既往地待你,你记得吗?我十一岁那年,你十五岁,你因为救了一个迷路的山民,最后害得那人下山途中被猛虎吃掉,师伯罚你在崖顶面壁,不许人给你送吃的,只有我担心你饿肚子,偷偷摸摸地跑到山崖上去见你,不小心被毒蛇咬中了后颈,差点死掉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,景尘恍惚了一下,轻声道:“我记得。”

    他在山崖上饿了整整七日,每日只饮些甘露解渴,摘野果充饥,到了第八天,水筠摸上山崖找他,见到他就晕了过去,他发现她被毒蛇咬中,来不及送她回去救治,便为她吸血疗毒,就近找了七步草为她解毒。

    结果水筠醒过来,打了他一巴掌。

    水筠哀声低笑,道:“那你一定也记得,我醒来后,就给了你一个耳光。我们道门中人,虽厌恶繁文缛节,但也知道男女有别,你和我有了肌肤之亲,是唯一一个轻薄过我的男子,师兄啊师兄,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,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心思,你以前不懂,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?”

    她痴痴地望着他,胸中不禁生出一丝希翼,可是看着他的神情从惊讶慢慢变成了无措,又从无措慢慢变成了为难,唯独没有欢喜,她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水筠,我——”景尘扭头躲开了水筠灼人的目光,低声说道:

    “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。”

    余舒送给他的那册《柳毅传》,他看了许多遍,那是他初识情字,她教会他什么叫做男女之情,对他来说,那是再多遍的清心咒都抑不住的动心。

    对小鱼,他有,对师妹,他没有。

    “那我问你一个问题,”水筠不肯退却,仰头逼问:“在你心目中,我与余姑娘,哪一个更重要?”

    、

    景尘摇摇头:“你是我师妹,她是我的朋友,为何要比较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这样问你,假如我与余姑娘一起遇到危险,你救了一个,另一个就会死,那你会先救谁?”

    景尘不懂得敷衍,也不会撒谎,他思索了片刻,说:“我选不出。”

    一个是他的同门师妹,一个是他喜欢的人,他谁都不愿见她们死去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,”水筠突然笑了起来,她一边笑,一边落泪,说不出的伤心:“你怎么会选不出,你不是已经选了吗,今天我与她同样受到了羞辱,你对我横眉冷对,却不敢为我责备她分毫,师兄,你对我好狠心啊,我千里迢迢寻你到京城,只盼你早日寻到破命人,或有朝一日能与你双宿双栖,你却将我一片真心弃之如敝屐,你叫我情何以堪!啊!?”

    说到底,她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,求之不能的可怜人。

    听着水筠声声指责,景尘不无自责,她哭的揪心,他何尝不为所动,犹豫了一会儿,终是抬手轻落在她头顶,对她害人害己的所作所为,尝试着去谅解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不解她为何处处针对余舒,如今也有了答案。

    “不要哭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随着他轻抚她的头发,水筠所有的骄傲和骨气都荡然无存,她一把环住了景尘的腰,埋头在他怀里,泣不成声——

    “师兄,你、你不要不理我...不要讨厌我,我们,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,我会听你的话,你喜欢余姑娘,我不再和她斗气了就是,你让我喝药,我就乖乖喝药,别让我走,师兄,呜呜呜......”

    景尘眼神黯了黯,拍拍她的肩膀,任由她发泄了一通,直到她哭声渐小,眼泪流干流尽,才与她约法三章:

    “不能再插手我的事,不能再针对余舒,好好养伤,你如果做得到,我就不送你走,不然的话,你说的话,我再也不会信。”

    水筠忙不迭地点头保证:“我记住了,不会再犯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刚刚约好,在外头等了半晌的宁太监总算等到里面哭声停了,这才轻手轻脚来到门外,扬声禀报:

    “公子,余大人前来拜访。”

    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听到,水筠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,景尘看她一眼,走到门边打开房门,对着虾腰候立的宁太监说:

    “走吧,带我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,”水筠急忙叫住他,无视了宁太监,咬咬嘴唇乞求道:“我与你同去好不好,我想见一见余姑娘,当面和她道歉。”

    景尘不置可否,只是静静地观察她脸上的神情,辨认她是否是真心的。

    “我是说真的,”水筠吸着鼻子,扁着嘴道:“你再信我一回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...叫人进来帮你梳洗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余舒干坐了大半个时辰,中间起来溜了两回腿,才等来景尘,还有一条尾巴,看着景尘推着水筠进来,余舒的眉毛都快挑到额头上去了。

    她瞅瞅水筠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皮,挪到景尘身上,眼见的发现他身上那件白衣,腰间有一团明显颜色不均,顿时心中有数。

    “景尘,我有事与你商量,能否借一步说话?”

    出了司天监,余舒没有故意一口一个右令大人挖苦景尘,何况现在是她有求于人。

    景尘看出来她不乐意见到水筠,欲开口解释,水筠就抢先道:“余姑娘,是我非要来见你,你能先听我说几句话吗?

    余舒斜眼看过去,眼见水筠费力地撑着眼皮,努力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,心中不以为然,今天早上在太曦楼时候还和她斗得像只乌眼鸡似的,这会儿又来卖乖,她才不吃这一套。

    “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    水筠见余舒不肯买账,转头递给景尘一个求助的眼神。

    景尘不想余舒误会,只好开口:“水筠知道错了,她要向你赔罪。”

    水筠连忙接话:“对,我是来道歉的,今天的事是我不对,我不该编出那些罪名来构陷你,我已经知道错了,你能不能看在师兄的情面上,原谅我这一回。我答应了师兄,日后我再也不会与你为难。”

    闻言,余舒撇了下嘴角,似笑非笑看着态度“诚恳”的水筠,说:“不必道歉,我受之不起,再说了,你恶意造谣我是非,我也骂了你几句,我又不吃亏。”

    水筠神情有些难堪,实际上余舒说的一点也不错,今天吃亏的人不是对方,而是自己。

    “还有别的事吗,没有的话,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,我有正事要和景尘说,不方便有你在场。”余舒直白的招人讨厌。

    尽管水筠来时就有了心理准备,会受她奚落,但真碰了面,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功。

    “你回去休息,”景尘背过身去,放低了声音叮嘱水筠:“记得你答应我的话。”

    说罢,不顾水筠欲言又止的神情,让宁太监送她离开。

    水筠一走,景尘和余舒都有意地不再提起她,就好像白天考评的事不曾发生过,两人去到一处幽静的地方,下人退避,这才放心说话。

    “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要紧事?”景尘知道余舒不会闲着没事来公主府串门。

    余舒来的路上思前想后,决定和景尘明说:“我告诉你一件事,你要冷静才好,不管你是惊讶还是生气,都得听我把话说完。”

    景尘一头雾水,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她:“你说,我听着。”

    余舒环扫四周,确定没一个闲杂的人影,才凑近了他,小声说道:“你昨天给我那张画像,我认识那人是谁。”

    景尘双目瞠起,平放在石桌上的两手不禁用力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大哥府上有个总管,姓徐,去年五月,我在义阳见过他。”

    景尘果然大吃一惊,失声道:“你大哥,薛睿?是他家的下人,你确定没有认错?”

    害他失忆又受重伤的人,竟是当朝右相吗!?

    余舒愁眉苦脸地说:“我倒是宁愿我认错了人,除非那位徐总管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,不然我不会认错的。”

    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但一些让她印象深刻的人和事,记住了就轻易忘不了。

    景尘这下沉默了。

    余舒这会儿也没心思猜他想些什么,照着路上打好的草稿说服他:

    “眼下你只是记起这么一个人,尚不能确认是谁指使他对你下毒手,也不一定就是薛老尚书,但你将画像交给皇上,一旦他们查出画像上的人是谁,整个薛家就要倒霉了,连同我大哥在内,都会被皇上疑成逆贼。”

    “我实话告诉你,就是想请你帮我个忙,往宫中探一探风声,皇上是要张榜通缉,还是秘密搜查,你都跟我通一声气,别叫我蒙在鼓里。”

    余舒厚着脸皮来和景尘求情,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够道义,景尘作为受害人,她却要劝他帮她一起给嫌疑犯把风,所以她不想说谎骗他。

    但她没有别的办法,为了保全薛睿,她只能放下旧时恩怨,来找景尘讨人情。

    “你就没有怀疑吗,”景尘冷不丁地出声问她:“万一就是薛相派人对我下的毒手,薛睿会一点都不知情?你就这么相信他吗?”

    余舒皱眉,眼神极淡地对上他探寻的目光,慢吞吞地说了两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信你,才会把实话告诉你。我信他,今天才会来找你。”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