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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7

    上官透的光头形象横空出世以后,气倒了爹娘,他还嫌不够。十三岁那一年,他看到十六岁的太傅公子穿了一个已经拖到地上的白衣,颈项上画了莲纹,佩了把假剑还有一帮人无限崇拜,二话不说就上去打他。太傅公子被个比自己小的打败后觉得面子分外挂不住,之后偷偷带了一帮人去扁上官透。上官透虽自幼习武,但面对这么多人,还是会占下风,于是扑过去,一口咬上太傅公子的脸,再也不放了。迄今,太傅公子白净的脸上都还有非常明显的一圈牙印,不知道的人,还以为是艺术纹身。

    十四岁的时候上官透自告奋勇去塞外充军。孩子有些叛逆过头,但很吃得苦,国师夫妇连续一年内都没有听过他抱怨的声音。但是刚满一年,上官透无战放号角放军马震惊军队的事就传回了京师。接下来,他被安排到东海的无人岛上待了一个月。

    回来以后,上官透非但没有得抑郁症,还玩到心野,再也没法在家里待,说要去闯荡江湖。国师早就想把他送走了,于是安排人联系武当山。但他不愿意,非要入重火宫,理由是“重火宫的武功才达到了真正的武学境界”。国师只知道重火宫是有名的邪派,对此半信半疑。而他母亲一听重火宫这三字,差点吓得心脏病发作,又因为了解孩子再留不住了,于是决定送他去灵剑山庄。灵剑山庄庄主是林轩凤,林轩凤是王爷的事也是公开的秘密,让他看着,上官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。

    但事与愿违。

    入了灵剑山庄不到一年时间,他的名字在整个江湖中就已无人不晓。可惜,没过几年,他就以未知原因被逐出师门。谁都好奇这个未知原因的真相,因为以林轩凤的为人,以及他和他老爹老娘的关系,绝对不会轻易弄走他们的儿子。

    至今,很多人都无法琢磨出上官透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。

    在江湖中,性格招摇的男人好找,打扮招摇的男人难遇。性格和打扮都招摇的,似乎只剩下了上官透。

    他十多岁时候和人打架,眼下被人划了一个小到几乎看不到的口,但他觉得有疤痕在身上很有阳刚气质,在脸上似乎就像莽夫了。于是他让人在小口纹成红色,下面又纹了两个红点,如果不仔细看,会觉得他流出了三滴血泪。他原本就长了一张不大众的脸——鼻梁那是一个直挺,从正面完全没法看到鼻孔配了个尖下巴,加上时刻“泣血”宝石般的眼,随便往旁边一坐,再是觉得他好看的人,都不会有跟他说话的**。

    上官透的头式还一直是人们议论的焦点。自从他结束了光头生涯以后,头发就慢慢地回归了乌黑亮丽型。他个子高,留了长发,看去头发就比别人还长得多。乌发质量是很好,还天生直顺,只是挽起在头顶的发髻,别人都是插的发簪或绑头巾,他插的却是三根横着的孔雀翎。他最喜欢穿白色的连帽长斗篷,如果是换做冬天,帽檐和斗篷边缘还会有雪白的绒毛,如果再戴上帽子在风雪里走,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出塞的昭君。所以上官透还有个外号叫上官昭君。只是上官公子的身材和娇小窈窕的昭君完全搭不上边,混过军队的男人,行为举止和普通男人更不在一个档次上。几乎看过他动手的人,记得最清楚的场景,都是他斩断云空一般利索的身法,还有和飞扬长发,以及旋转的雪白斗篷。

    因为他的身手了得,皮囊好看,又有个一品官的爹爹,所以上官昭君还有个外号,叫一品透。

    以上的传闻,不过是上官透的最基本传闻的一小部分。重雪芝听到的版本,绝对比这些多得多。

    重雪芝实在不明白,大家都是从小就出了名的人,为什么她的日子就这么倒霉?

    被人不少人仇视不说,还要被林奉紫那个阴魂不散的死丫头纠缠。

    次日,重火宫的人抵达英雄大会会场。

    所有参赛者都有权力向任何人挑战。不过挑战者只有一次机会,被挑战者如果战败,还可以挑战除了打败他或她的任何人,然后按胜负排名。

    重雪芝带着五个护法,还有两个丫头一走进会场,很快就成了众人的焦点。虽说她出道很早,但年轻人里,真正和她见过面的人还不很多。

    她刚一找到重火宫万年不变的位置坐下,就听到一个很温和的声音:“雪芝,你也来了?”

    这个人光荣地列在她最讨厌的人第二名。

    果然一回头,就看到相当惊人的灵剑山庄弟子群,十五到三十不等,带头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英俊大叔。在重雪芝看来,他拥有着和他女儿一样的死鱼眼,媒婆痣,令人生厌。

    虽说如此,重雪芝却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,扯着嘴角,露出最僵硬的微笑:

    “轩凤叔叔。”

    重雪芝没有办法,这是她两个爹爹都交代过的:对林轩凤,一定要有礼貌。

    林轩凤跟看了亲生闺女似的开心:“太好了,小紫天天跟我念你,我这就去叫她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。我还有事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你先准备准备,一会好上场。”

    雪芝大喘一口气,刚转身,就又被林轩凤叫住:

    “对了,你二爹爹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8

    雪芝没有回答林轩凤的话,林轩凤也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她是不想提林宇凰的。对于重莲,她表现出来的,从来都是□裸的崇拜与尊敬。而她对林宇凰,无时不刻不是逆反与无礼。或许是因为林宇凰大而化之的性格问题,她即便有心疼二爹爹的时候,都会被对方傻兮兮的笑容给弹回去。林宇凰曾经勾着重莲的肩,无比叹息地说,这年头敢打老爹还打得大义凛然的女儿,真的只有我们林雪芝了。重莲也不纠正他,什么都随着他,只有雪芝一个人反抗说她姓重。

    重莲去世那一年,好像什么都不大顺利。

    重雪芝看看自己的左手肘到手臂一块,有一条长长的伤疤。她的皮肤白,疤痕因此更加明显,很不好看。她从来不相信天命,但这条疤带带给她的悲恸,远远要超过**上的疼痛。

    她从小的武学底子很好,也比较有天赋,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,但是十一岁那一年,她却因为下山买赤豆粥踢到岩石,从重火境的山坡上摔下来,右手手臂挂了钩藤,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,立即大出血。所幸赤豆粥没有从右手滑落,雪芝大松一口气,把粥放在岩石上,然后咬牙撕下布料替自己包扎,却在包扎的时候,不小心碰掉了赤豆粥。

    雪芝急得几乎掉泪,也不包扎了,直接按住伤口往山下跑去。

    重莲连续昏睡了很多天,再次醒来的时候,居然第一件事是要喝山下小铺子里卖的赤豆粥。整个重火宫的人都知道,重莲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,就是练武过后下山喝一碗赤豆粥。

    一个活到三十二岁的人,在重病的时候,突然叫自己的女儿去买儿时最爱喝的粥。

    十岁出头的小孩虽说比较懵懂,但雪芝的直觉告诉她,大爹爹状况不好。

    谁知她刚跑到山脚,就有弟子哭哭啼啼地跑下来说,宫主过世了。

    雪芝赶回去的时候,弟子们哭的哭,喊的喊,要么就是沉默。

    终于到了心莲阁,提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跨步进去。没想到里面安静得有些离谱。重莲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床上。林宇凰坐在旁边,一声不吭地握住他的手,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,一直浸透了整个领口。

    半个时辰以前,重莲还弯着眼角,对林宇凰笑道:“其实在你和芝儿刚出去的时候,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。”

    林宇凰扯着嘴角,笑得很不好看:“你以为我是回来陪你的?我只是懒得去买你那个什么豆子粥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这个时候,我还是希望你陪着我……会不会怪我太懦弱?”

    “都懦弱这么多年了,还不都是我罩着你的。”

    重莲轻轻笑了笑:“凰儿,前段时间我才听海棠和朱砂说,长安的福家布商才进了很多冰绡,我想如果把他们做成新衣给你穿,一定很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跟我开玩笑么?我给你说了多少次,不要把我当成姑娘来打扮,你少在我面前提那些花儿簪儿的,我难受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,我是说,做成新衣。”

    林宇凰这才反应过来,咬紧牙关道:“那些是娘们儿喜欢的事,大爷不爱做。我倒是比较关心韦一昴新打的那把刀子,他号称比天鬼神刃还要利索,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你啊,怎么都还是不解风情。”重莲稍微握紧他的手,“有人说,前生五百次的回眸,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。不知道五百世过后,凰儿是否会在我身边多停留一会儿?”

    “我这人从来不说肉麻话,也不给人承诺,你这是在逼我。我这辈子我被你祸害多了,下辈子,下下辈子,下下下辈子,下下下下辈子,你加起来都还不清。你积点德,说一点开心的事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我会等你五百世。”重莲仍在笑着,但已疲倦至极,眼睛几乎睁不开,“到时候,我还会带着你游奉天,参加英雄大会,去京城逛兵器铺,骑着白马,走遍长安的大街小巷,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们在一起很开心。让所有人知道,我重莲……永生永世,深爱林宇凰……”

    时逢初夏,红莲盛放的季节。

    重莲躺在床头的样子,恍如熟睡一般,嘴角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意。

    到最后,他还是紧紧握着林宇凰的手。直到那只手都没有温度了,林宇凰还不肯放开。

    雪芝从来没见过二爹爹这样哭过。但她知道,重莲断气之前,林宇凰绝对没有掉眼泪。

    重火宫里所有人都参加了重莲的葬礼。入了棺,林宇凰用双手挖了坟坑,却在下葬的前一刻,又开棺抱着无力的尸体哭了几个时辰才松了手。

    雪芝如何都不会料到,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,对象竟然是大爹爹。

    之后几天几夜,林宇凰一直没有进食,穿着白褂子头顶白带子在重莲坟墓前守着,最后晕倒在墓碑前面。

    林宇凰再次醒来后没多久,就彻底销声匿迹。

    这也是雪芝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的原因。

    如果哪一天听到消息说,二爹爹也去世了,她真的不知还有多少力气去负荷这样的打击。

    至于她的伤口,大夫说,没有及时处理,流脓了。过些年可能会淡些,但永远不会消失。

    9

    重新回到位置上,就听到琉璃正在和穆远说话:“这些年英雄大会比武制度改过以后,参加的人确实多了,也稍微公平些。不过看上去就没以前那么刺激,时间也拖得更长了,你看前面那个小子,武功这么臭还上去打,换做以往,恐怕都是高手角逐。”

    穆远道:“你说的那个人,招式使得非常古怪,也不大灵光,但是资质一定很好。”

    这时,身后有人突然站起来,朝着琉璃大吼道:“敢这么说我们小师弟,你要死啊!”

    琉璃回头看看那人,冷笑道:“你们又是哪个门派的?我说他,又没说你。”

    身后一群男子都站着,远远望着台上正在比武的少年。导致他们身后的人都没办法看到擂台,纷纷抱怨。最奇特的是,这帮男人举止都有些没教养,却打扮得跟妖精似的。再一仔细看,竟个个长得眉清目秀,就是气质稍微欠缺。

    朱砂道:“这是个什么门派,感觉真奇怪。”

    穆远道:“应该是玄天鸿灵观。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了毒葫芦。”

    “啊,对。”朱砂压低声音道,“听说这整个门派就是个男妃后宫,观主满非月是一个变态女人,心狠手辣,以毒制胜,她喜欢让手下打扮得像妖怪一样,大家一起养毒物,放毒蛊。虽毒性不及毒公子天涯,蛊性不及蛊娘子鬼母,但只要逮着机会他们就会到处惹是生非,相当草菅人命。”

    雪芝也凑过去,小声说:“这才是真正的邪教呢,怎么人家都把矛头都指到我们头上?”

    海棠道:“重甄宫主在世的时候,我们还只是中立的门派。宫主年少乱杀人的时候也一样,人家只说重甄养出了个孽子。我们真正变成‘邪教’的起点,是从宫主武功震惊天下那一刻开始。少宫主,倘若你以后不够强其实也是好事,重火宫就可以摘掉邪教的帽子了。”

    穆远道:“实际纵观整个鸿灵观,只有满非月身手不错,前天才败给原双双,拿了第九。别的弟子武功都拿不出台面。跟这些人比武赢得很快,但要论胜败,恐怕不好斗。”

    琉璃道:“我听别人说在底下和满非月斗上的,只有上官透真正赢过了她,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
    穆远道:“这是事实,上官透有高人相助,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。”

    琉璃笑:“这天下哪来这么多高人?”

    “我猜是月上谷的二谷主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,我听说月上二谷主天天窝在谷里不出来,白吃白喝,整个谷的人都恨不得赶他走,只有上官透却一直养着他……”琉璃忽然一击掌,“说得没错啊。我就说上官昭君这些年怎么越来越神秘,原来是准备超脱升仙。”

    此时,身后的人又唤道:

    “喂,喂喂,你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?”

    重雪芝正听得带劲,被闹得心烦,直接站起来道:“闭嘴!”

    那些人一看到雪芝,大笑起来。每个人脸上身上都有花里胡哨的纹身,这样看去更加不伦不类。

    这时,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来:“在笑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这个大妈居然叫我们‘闭嘴’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大……妈?

    雪芝怔怔地看着他们。

    下一刻,她终于知道,自己真的是个大妈。

    一群妖男中央,忽然挤出来一个小女娃,身高才到旁边人的胸口,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。她的肤色不但不像别的孩童那样白里透红,还略微带了点青色。至于嘴唇,那可是整两片蓝色。看上去不可怖,但相当古怪。

    雪芝低声道:“不要告诉我,这是满非月。”

    穆远道:“正是她。”

    雪芝吞了一口唾沫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满非月却无限婀娜地走过来,亲昵地摸摸雪芝的手:“这位是重火宫的少宫主吧?”

    雪芝看着她泛蓝的皮肤,下意识收了收手。

    满非月略显尴尬,却很快又笑了:“我的弟子说话一直这样失礼,多有得罪,还望见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