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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六年后的春天。

    大地回春,垂柳千条。新燕剪尾,桃李飘香。

    原本是最为惬意的时节,武林中的气氛却格外剑拔弩张。眼见一年一届的兵器谱大会又要开始举办,正儿八经在讨论这事的人,又没几个是光明正大的。

    长安——

    “大哥,兵器谱大会,你去么?”

    “不去。”

    “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参加这些比武大会的么,怎么这两年都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能因为什么?重火宫啊。他们去了谁还愿意去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,小声点,隔墙有耳啊……我说,他们再厉害,你打你的,有何干系。”

    “小弟,我可是玉镖门的。玉镖门目前状况就是:任人宰割。重火宫和画剑庄都在抢着宰,去了还是被宰,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这两年重火宫真是,唉……”

    洛阳——

    “今年兵器谱大会,不知道排行会怎样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兵器第一,重火宫混月剑。武秘第一,重火宫沧海雪莲剑。”

    “重火少林不是一直对抗得很厉害么,怎么最近重火宫势力发展这样快?重雪芝不是根本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么?”

    “有穆远出面就够了,非要让那女魔头出来掺合你才高兴不成?”

    “天下不安,人心惶惶啊。”

    苏州——

    “狼牙,重火宫这两年的实力真吓人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
    “只不过是恢复以前的样貌而已,没什么大惊小怪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这一点也不像是雪芝妹子的作风。难道一品透出事了?”

    正如江湖人所说,在重雪芝继承宫主之位之后,重火宫的形象有所转变,开始渐渐被世人所接受。但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少年。

    地狱阎殿,人间重火;神乃玉皇,祗为莲翼。

    ——这是多年前,人们形容重火宫的话。如今,又一次被人们广为流传。

    重雪芝,在她丈夫残废五余年内都一直沉默,渐渐淡出江湖。然而,第六年年初,她却突然改嫁穆远,并且性情大变,张牙舞爪地复出江湖,以支援的借口吞并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个门派。

    如今江湖上能够牵制重火宫的,除了少林以及几个联盟的大门派,再无他者。

    重雪芝与穆远成亲后一个月,早已变成老姑娘的林奉紫下嫁武当三弟子蔡诚。蔡诚对重雪芝有意多年众所周之,且妻子早逝,所以林奉紫的婚礼举行得并不是很风光。

    这一日,武当例行议会结束后,蔡诚回到家中,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。林奉紫立刻上前端茶送水,往相公身旁一站,那是十足的温婉可人。

    蔡诚依然如同以往,举止贵气,面如美玉。他喝过茶,喃喃道:“华山……恐怕要撑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林奉紫微微一笑,在一旁替他削苹果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丰掌门传了话,说已经确定副掌门完全叛变重火宫。现在华山有两成的弟子投靠了重火宫,五成和重火宫交往甚密。”

    奉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,声音也是软软的,只是顿时冷了个调:“官人说的这些事,奉紫是一句也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总而言之,如果华山垮台,武当也不远了。”

    “官人可憎恨姐姐?”

    蔡诚一时哑然,略显尴尬。

    奉紫哼笑道:“姐姐一直是这样。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,做了再多不可饶恕的事,总是有那么多人向着她。即便此时的她已经成了武林公害,官人你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,不是么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没有。”蔡诚揽住奉紫的肩,柔声道,“我现在心中,只有你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姐姐此时再来找你,说要跟了你,你会不要她么。”

    蔡诚怔了怔,又笑道:“自然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那很好。”奉紫把削好的苹果往篓子里一扔,站起来,“我先回房歇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娘子。”

    奉紫不搭理他,径直往前走。

    六年前上官透残废后没多久,她亲眼目睹了重雪芝的痛苦。雪芝一天到晚就抱着适儿发呆,失神地问自己,为何当初不对上官透和显儿好一些,不管出了什么事,她都应该包容才对。奉紫还亲眼看到雪芝亲吻上官透那张烂到惨不忍睹的脸和嘴唇,感到恶心的同时,却又觉得深深震撼。

    在这个风生水起的江湖,有太多的不确定,谁也不知谁将来会变成什么样,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在第二天再看见谁。奉紫终于鼓起勇气,向穆远告白。

    她约他在重火宫外的枫林见面。

    至今她还记得,那一天风很大,翻卷了整片枫林。丹红的叶片犹如熊熊的火种,无边无尽地燃烧了重火境。他自枫林深处走来,一袭深青色的长发系在脑后,在空中飘舞,面容干净而漂亮,令她怦然心动。

    她几乎不愿意去回想自己是多么失态和语无伦次,反正,她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。

    穆远不是装傻的人,亦不懂得如何婉转地同姑娘说话。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,说完便离开,不给她任何还价的余地: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你。但你是宫主的妹妹,我不会完全不理睬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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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虽然他不愿给她承诺,甚至说得残酷而傲慢,奉紫却高兴地跳起来,笑得没了眼,合不拢嘴。

    她相信,只要自己努力,一定可以得到穆远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六年,她一直陪伴他。为了他,她曾经与林轩凤大吵数次,离家出走数次,在找到穆远后,他却数次以“还有事要做”这样简单的理由,将她冷落在街头。

    从小娇生惯养的奉紫无数次受不了这样的待遇,想要放弃。但是每次都是在要开口时,被他一两个温柔的举动弄得不忍继续。他不是对她不好,只是不懂甜言蜜语,而且,只要遇到和重火宫有关的事时,她就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。

    她甚至为了挽留他,曾经想过委身于他。可是穆远就真成了木头人,每次都毫不犹豫拒绝她。

    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状况会维持很久,最糟也不过如此。但没料到,仅过了半年时间,在她一味的退让后,他竟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缝补衣服这样的理由,打了她一顿。她终于忍无可忍,捂着发青的脸颊说,我们完了。

    而穆远大概永远都不会料到她会想离开他。他在一夜间变得温柔而多情起来,不仅跪下向她道歉,花很多的时间陪她,甚至很快和她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。

    奉紫知道穆远的为人。他这么做,一定是表示他会对自己负责。

    但直到第四年年末,她才知道,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白白浪费了五年青春。

    雪芝态度稍微一转,穆远便昏了头。很快,他便向雪芝求婚,雪芝很痛苦地答应。

    奉紫知道雪芝不爱穆远。完全不爱。

    因为这些年,她一直都有探望雪芝。雪芝一直跟着上官透同居一室,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,都会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回重火宫照顾他。最开始她情绪很不稳定,而且常年处在自责和悲伤中。但是渐渐的,她开始习惯上官透新的模样,并且决定重新开始,与他平平淡淡地生活。

    可是,就在去年年底她再去看雪芝的时候,她发现雪芝精神很不好,整个人都病怏怏的,还瘦了一大圈。只要一提到上官透,雪芝就会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至始至终,她爱的人只有上官透。

    年初她却突然和穆远成亲。最荒谬的是,她根本不知道奉紫和穆远的事。

    穆远最看重的并不是重火宫。在他的心中,只要有重雪芝,她林奉紫就永远是第二位。

    她一度将雪芝和上官透的爱情奉为信仰。有一次她去重火宫探望雪芝,上官透正坐在朝雪楼外面,双目紧闭。而雪芝站在梨花树下,面容妩媚,一身素白如同出尘的仙子。她走过去对上官透说,相公,奉紫来看我了,我要进去招待她吃点东西,你还想在这坐一会儿么。上官透点点头。雪芝说,我先去给你拿一件衣服,外面凉。说完在他的额心上轻轻吻了一下。这只是他们夫妻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幕,奉紫却莫名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雪芝和穆远成亲之后,她又去过重火宫。那时雪芝正在接待几个其他门派的客人,打扮得花枝招展,一身艳红的衣裳长长垂落在地,金玉发钗在阳光下灼目闪烁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,努力保持平静,逼问她为何要和穆远成亲。

    雪芝愣了愣,道:“因为我喜欢穆远哥。”

    奉紫道:“不,你一直喜欢上官公子的。”

    “妹妹,你要看清事实,这样一个残废的人,我伺候了这么多年,已经仁至义尽了。责任和爱情是两回事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你不喜欢穆远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不希望我喜欢他。不是我不喜欢。”雪芝笑得很妩媚,“好妹妹,你站在姐姐的角度上想想,如果你喜欢的人变成上官透那样,你还会爱他么。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   雪芝瞬间闭眼,转身背对着她:“可是,我爱的是武功卓绝,风流潇洒的上官透。对着那样一个废人过五年日子,已是我的极限。”

    “奉紫。”蔡诚也跟着站起来,“平时你如此娴淑体贴,为何一牵扯到你姐姐,你就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我在乎你。”林奉紫冷冷扔下这句话,出了大厅。

    重火宫。

    朝雪楼。

    满目樱枝,繁花飘落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树林,樱花雨迷人而轻柔,轻柔如同情人的眼波。

    在这片花林中,一个红色的身影飞速穿过。

    艳红的绸缎,银白的弯刀,女子长发轻扬,却舞出了极其阴柔飘逸的剑法。纷繁的樱花瓣中,若隐若现的是一张美艳之极的脸,还有眼角上扬的深黑双瞳。

    乱刀舞起,闪烁的却仿佛是剑影。凛冽的光芒向前方直劈,隔着一颗完好无损的樱树,一片石林轰然坍塌。

    同一时间,树林中响起了掌声。

    女子握紧宝刀,看着前方的树林发怔。她浓密而稠黑的长发间,系着几缕泛黄的小辫子。她一直出神,直到身后的声音响起:

    “宫主好身手。”

    雪芝深吸一口气,回头笑道:“穆远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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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穆远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樱树下。

    雪芝一刀劈去,将挡住他面容的花枝砍下。

    穆远右手端着一碗药汤,左手伸手接住樱花枝,微微一笑:“拨开便是,为何砍了它。”

    “这院子里的樱花总是开得太旺,不摘掉一点,结不出好果。”雪芝接过他手中的花枝,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,轻声道,“这两日都去了哪里,为何不来看我?”

    “不是帮你办华山的事么。”穆远垂头在她的发侧轻轻一吻,然后搅拌着手中的药汤,“有人来找你,你猜是谁。”

    “柳画。”

    “真聪明。怎么猜到的?”

    “释炎肯定着急了。依华山目前的情况来看,是分一杯羹,还是极力维护丰城,他想要做出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先担心身体吧。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,这几年身体怎么越来越差。”穆远语气中有一丝谴责,不过还是很温柔地将勺子送到雪芝嘴边,“小心别烫着。”

    雪芝喝下一口,把玩着手中的樱枝,轻轻转了一圈,接过汤药:“我自己喝吧。你先去,我很快就来。”

    穆远离开。她将药汤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六年前她患了大病,一躺就是几个月。大夫说她是因为过度操劳导致旧疾复发,而且病情严重,如果不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,必须按时服药和调养内力。所以这六年来,穆远一直在悉心照料她,督促她吃药休息。不过也不知是何原因,雪芝病情一直没有好转,还经常会胸闷咳嗽。她自己并不在意。只要不死,怎样都行。

    雪芝足下一点,跃到二楼,踩在房檐上,将青瓷花瓶中的旧花枝拔出,换上新的。春日阳光明媚,淡淡洒落在她鲜红飘扬的裙裾。

    窗内,床旁放着一根淡青色的杖,杖顶的宝石闪烁着冰蓝的光。

    站在高高的楼台上,下面依然是满目的花红如云。空空的庭院中,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。

    阳光虽然不刺眼,雪芝却明显感到眼睛疼痛灼热。她闭上眼,快速离开了朝雪楼。

    这些年重火宫确实改变不少。

    四大护法都将护法的位置转给了新护法。朱砂和琉璃已成亲,依然在帮助重火宫,海棠破格成为长老候选人,砗磲因为受到穆远的重用,一直跟随其后。

    穆远和雪芝分别修成《沧海雪莲剑》和《三昧炎凰刀》。原来修炼条件穆远早已知道:将重火宫所有心法都修至顶重,而且刀用阴内力,剑用阳内力,交错使用。这样修炼发挥的效果,只领悟皮毛便已笑傲武林。

    所以,重火宫又轻松站回了武林霸主的地位。

    重雪芝不曾问过穆远为何他不提早告诉自己,她也不曾关心过重火宫此时的实力究竟已经强大到什么程度。

    她知道她想杀三个人。

    这是她此时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,便是丰城。

    嘉莲殿外,侍女罗列作两排,一直蔓延到阶梯下方,以及桥梁的尽头。在雪白的楼宇和白衣女子们中,雪芝的衣裳犹如一团火焰,一路燃烧至大殿。

    大殿正中央站着一名粉衣女子。听见脚步声,她慢慢转过身来。她的眼角微微下垂,两鬓别着精致的兰花发簪,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温柔。她冲着雪芝微微一笑:

    “雪宫主。”

    “柳姑娘此次前来,有何贵干?”

    “只是想与雪宫主聊一点小事。未料到发生了那样的事,才经过这么些时日,便恢复得精神奕奕。果然是重火宫的宫主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。雪芝愧不敢当。”雪芝的笑容不带一丝热度,“柳姑娘坐,请用茶。”

    柳画坐下来,端起茶盏,小啄一口,脸立刻拧起来:“好苦。”

    雪芝看了看自己的茶,道:“似乎是放错茶了。这一杯才是柳姑娘的。”将自己的茶盏递给柳画后,她接过柳画的茶递给烟荷:“烟荷,去把这个倒了。给我重沏一杯。”

    柳画抬头,表情有些不自然:“其实,此次前来,是为了替释炎大师传话。”

    “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“方丈只想知道,雪宫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?”

    分明是来替释炎大师套话。雪芝笑道:“我不理解姑娘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关于丰城。”

    “我依然不理解姑娘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雪宫主,请不要再装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只要少林不干涉我做的任何事,姑娘很快便能懂。”

    “何时能懂?”

    “我又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柳画想了想,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,交给雪芝。雪芝接过拆开,快速扫了一遍,又将它叠好,放入瑶空手中:“瑶空,释炎大师的信给我收好了。若是丢了,我拿你试问。”

    “是,宫主。”

    “新进的有武功基础的弟子,带一部分给柳姑娘。走之前,请他们务必留下书信,写明自己从何而来,正去何处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柳画一脸不甘,却看见雪芝侵略性十足的美丽面孔渐渐靠近:“你们什么都不必懂。只要在我重雪芝的眼皮下,该活的人死不了,该死的人,自然会死。”

    柳画嘲道:“这么说,上官透在你的眼里,算是该死的人?”

    她分明看见雪芝的眼神闪烁。但,雪芝说的却是:

    “既然他死了,他便该死。”

    “雪宫主何必逞强?”柳画直直看着她的双眼,“每次我只要提到上官透三个字,你的眼中都写满了痛苦。实际上,心里难过得很罢。”

    雪芝迅速站起身:

    “来人,送客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送。”柳画站起来,轻轻笑道,“我和方丈都在等着雪宫主即将带来的‘惊喜’。告辞。”

    柳画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整齐的侍女队伍中。

    雪芝忽然轰地一拍桌,背对四大护法道:“烟荷,我的茶呢?”

    烟荷端着茶盏,支支吾吾道:“宫主,茶虽好,但浓茶伤身。一次放这么多莲子芯叶,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给我。”

    烟荷垂着头,默默无声递给雪芝。

    雪芝饮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。浓重的涩味充斥了舌尖口腔,脑中所想,却是那个人淡淡的笑容:“我不是很喜欢浓茶。只有若无若隐若现,才叫真正的茶香。芝儿这样淡雅可爱的女子,也应该更适合淡茶。”

    雪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:“适儿呢?适儿去了哪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