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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0 191 19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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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虞楚之怔怔地看着她。她眼中分明有泪光,但她忍着,咬紧了牙关。她不愿意掉泪。

    “他已经抛弃我了。”她扬起头,眨了眨眼,深呼一口气,“所以,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,我也决定抛弃他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爱他了么?”

    “不爱了。早就不爱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你和穆远说话的时候也冷冰冰的,基本不会笑。跟他在一起,你真的开心么?”

    “至少,他不会让我伤心。”雪芝红了眼眶,“更不会让我哭。”

    虞楚之目光平淡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雪芝道:“请问,可以让我出去么?”

    虞楚之往旁边让了一下,后面有一条寒冰隧道。雪芝朝他微微一拱手,道谢过后,朝那个隧道走去。她都已经走远了,才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地说:

    “还好,上官透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她原本就不打算和虞楚之打交道,七樱夫人和重火宫原本没有任何关系。可是在听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,她竟感到莫名的痛心。

    虞楚之后面是一个楼梯,上了楼梯便是一个石洞,推开门往前走一段便是浴室。到浴室的时候,木桶中的水竟还没装满。雪芝推开窗户,悄悄溜出去。

    此时,冰窖。

    “刚才有人来过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我出去了一会儿。”虞楚之依然在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“好吧,出去的时候记得加衣服,不然温差太大对身体不好。”柳画站在虞楚之的冰房门前,眼睛微微眯起,“活人是永远敌不过死人的。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我永远不会束缚你。所以你要更加谨慎地考虑清楚要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雪芝很迷茫,因为去了柳画那里以后,她又失去了调查公子身份的线索。这一下只有等待下一回释炎出手的机会。这会儿天气越来越冷,《莲神九式》的特征也越来越淡,以释炎的内力完全可以压制住。要天时地利人和,起码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。

    刚回重火宫,雪芝便听说虞楚之和柳画早已订亲的消息。他将在腊月公布婚期。不过目前还只是计划,还没有几个人知道。原本只是和重火宫完全无关的消息,但对雪芝,对知道雪芝报仇计划的人来说,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。

    不管柳画和公子是怎样的关系,他们在同一战线上。如果她再和虞楚之成亲,那对付公子,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所以,这个婚绝对不能结。最起码,要尽可能延后。

    穆远已经拿回邀请函。据说左夫人知道雪芝要来,气得都不肯管孩子了,还是左阳花了天价买下一整块翡翠雕的牡丹花送给她,才把她哄回来。

    原本雪芝是不打算去的,但穆远还说在洛阳城看到了七樱夫人。七樱夫人也将参加左阳女儿的满月宴,还说有另一门喜事要公布。

    虞楚之和柳画即将公布婚期,大概就是指这一回。

    据说在洛阳,有人看到了和虞楚之身形相仿的血樱子未戴面具时的模样。当时那个血樱子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静静看着他。那人自斩右手、喝下绝音散,七樱夫人才放他生路。

    这血樱七子究竟是什么来头?这么怕见光,难道长得像吊死鬼?

    其实对于虞楚之面具下的脸,雪芝也是很好奇的。但如果是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,那也太离奇了。七个高手一起隐姓埋名,而江湖上居然无人留意?

    雪芝和海棠、朱砂、四大护法一起讨论如何拖延虞楚之的和柳画的婚期——并不想穆远知道太多关于为上官透复仇的计划,所以没有叫上他。雪芝第一个否决了朱砂的美人计,在经过一系列复杂探讨之后,居然采用了烟荷的意见。

    很显然烟荷是大智若愚的高人。

    柳画到洛阳的一日,雪芝让海棠把她打晕,然后绑架了扔在点了迷烟的柴房里。朱砂提议直接把她了结了,但雪芝想了想说,她死了说不定会引蛇出洞,还是留着。

    接下来,雪芝亲自去长安,请名铁匠韦一昴打了一把好刀,又亲自送到洛阳花满楼,以孝敬那个被她忽略了许多年的奶奶赫连惊红。赫连惊红勉强收下她的礼物,知道自己这孙女儿绝对跟自己的儿子是一类人——无事不登三宝殿。于是叫她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然后,雪芝如愿以偿以优惠价聘请到了花满楼的大花魁赫连飘飘。

    赫连飘飘是赫连惊红十二年前收的养女。理由不是别的,正是她那张精致的脸。只是把自己养女弄成□这样的事,也就赫连惊红能干得出来。

    十八年后的赫连惊红果然没有失望,赫连飘飘成了花满楼金字大招牌,其人气不亚于当年的双成步疏——据说去年的金科状元和榜眼因为她大打出手,还有一个侍郎公子因为她投河自尽。要她排出档期出楼接客,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。除非是赫连惊红让她这么做。

    京城里流传过这么一个说法:对赫连飘飘没有感觉的只有女人和太监。如果你是男人又对她没感觉,那你就是太监。

    非常强人所难,但也非常贴切。

    虞楚之虽然比正常男人冷漠,但是起码还是男人。

    接下来,雪芝带着四大护法还有重适,直接出席左阳女儿的满月宴。而那个被当了宝的赫连飘飘,则是直接抬上轿赶往左府侧门。

    左阳的面子很大,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朋友。雪芝在宴会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。大堂也布置得很是喜庆奢华:入门一把巨大的貂尾扇,地面铺着大红色的波斯毛毯,只要是靠着墙的地方,一定会有昂贵的商彝周鼎。左右两边各一排红漆反角楠木桌,桌面上摆着白玉花瓶,桌上摆着无数佳肴珍馐,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。开胃菜便是银碗装的血燕窝。

    宴会正中央摆着左四爷不知从什么途径弄到手的前朝纯金雕龙,龙的眼珠子是两颗桂圆大小的夜明珠,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芒彩。

    左阳身型高大,身披云豹重裘,站在门口犹如一口大钟。他老婆身段苗条,是个标准的美人儿。她身穿宝蓝织锦裙,披着白狐肷披肩,往来宾人手送一个红包,均是沉甸甸的金线梅花锦囊。她身后的奶妈抱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奶娃娃,几乎每路过一个女子,都会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。

    重火宫人到的时候,没有女儿的雪芝自然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两眼,还冲她笑了笑。那一直睁大眼看着来往宾客的奶娃娃居然对着她笑了——雪芝似乎从来都很有孩子缘。

    显然奶娃娃她娘就不是那么喜欢雪芝了。左夫人防备地往后退了一些,做出护住孩子的动作。这动作倒是让左阳很尴尬,连忙陪笑,招呼雪芝进去。

    对于很多女人这样的行为,雪芝早已习惯,或者说是麻木。她干笑一下便进去了。然后她很清楚地听到后面夫妻的对话:

    “她到底是我们的客人,有不满你就不能忍忍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办法,昨天我梦到她变成了一个尖嘴狐狸,要来吃我的女儿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这么小家子气斤斤计较,怎么上得了台面?”

    “你说我上不了台面?她上得了台面啊,骚气冲天恨不得所有男人都看她。你愿意娶一个狐狸精回家?那你休了我,娶她啊。狐狸精是来者不拒的吧!你看她那来路不明的孩子,父亲是谁都不知道!”

    左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。像是怕雪芝听不到。

    雪芝憋着气。她不愿意惹出多的事端,径直往里面走去。可是,老天不帮她,她儿子也很不给她面子。

    “谁说我来路不明?我是上官透的儿子,我爹可比你这蛤蟆相公英俊多了,有钱多了,武功高多了。我爹是国师公子,你当家的是什么?乡下种菜的卖几个又旧又破的罐子便自称儒商?蛤蟆想追我娘,当然追不到啊。自个儿当家的管不住,责任都推我娘身上了?大娘,嫉妒心也太强了吧。”重适用那尚未变声的童音大声说着。声音比左夫人还大。

    这下所有人都停下来,看着他们。

    “适儿。”雪芝的脸一下变了色,拉住重适就往里面拖,“你瞎说什么,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左夫人脸色发绿,一手握着锦囊,指着重适发抖道:“你,你,要说丑事,还有哪个门派比重火宫出得更多?你那死鬼老爹生前不知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,现在又抛弃你们母子不知去哪里逍遥了,是死是活都不知道……”后面的话被左阳一手捂住。

    “你!”重适推开雪芝,尖声道,“你说我娘是狐狸精是吧,那你就是蛤蟆精!还有你这个长相古怪的女儿,跟你长得一样,蛤蟆脸!”说罢,竟伸手在那奶娃娃脸上狠狠拧了一下。

    奶娃娃的脸立刻就红了。场面僵冷了片刻,她嘶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这下彻底尴尬了。雪芝确定,自己儿子是要来惹祸的。但,倘若不是她有事要办,听到这样的话,一定早就大开杀戒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死小鬼,居然动我女儿!”左夫人提高音量,居然哭出来,“雪宫主,你不要因为自个儿死了个儿子就眼红别人家生了孩子啊。”

    重适脾气和少年时的雪芝很像,一被人说中要害火气就上来了。他居然也开始大哭,还扯着左夫人的白狐肷拳打脚踢。

    雪芝听到这句话,之前强压的怒气也像瞬间消失了。她再看看左阳的女儿,那张脸是那样纯净可爱,刹那间便和多年前死在释炎手上的显儿。如今适儿茁壮成长着,显儿却早已失去了他原不该失去的小生命。

    所以,无论适儿做错什么,雪芝都不会去责备他。她要对适儿加倍的好。所有亏欠显儿的,她都会偿还给适儿。

    因为太过伤痛,雪芝已经忘记了如何还击。雪芝只是拉着重适,不让他继续添乱。大概是看到了雪芝脸上明显受伤的表情,左夫人也有些于心不忍,想开口解释一两句,却又被乱咬人小狗一般的重适逼疯。左阳拉住她,整个场面一团混乱。宾客们也开始纷纷劝架。

    这时候,一个女子软绵绵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:

    “出了什么事,怎么这样热闹?”

    很多人都是认得这个声音的。人们也自然让开一条道。

    七樱夫人身穿金钱蟒长裙,裙摆飘飘,佩环华贵,手里提着一个玛瑙鼻烟壶。她个子并不高,但是被六个男子众星拱月的包围着,却是格外打眼和妩媚。

    很显然,周围的人都买七樱夫人的账,她在重适的眼中却是透明的。七樱夫人没有说话,她身后的虞楚之却走上前来,摸了摸重适小小的脑袋。

    奇怪的事发生了。

    任别人怎么拉扯他都没有反应,虞楚之这样一摸,他竟转过头来,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。

    重火宫很多弟子都说,只有神仙才能让哭泣的重适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重适平时很依恋重雪芝,可一旦他哭了,她也别想成为那个神仙。任她如何哄,逗,骗,摇晃,捂嘴,甚至把他关禁闭,用细竹条抽他的屁股,他都不会闭上那个仿佛装了长笛的嘴。

    很显然,虞楚之也不是神仙。重适在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以后,又转过头去拉扯左夫人的衣服和奶娃娃的脚,持续哭闹着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虞楚之突然挡在重适和左夫人中间,然后蹲下来,握住他的双手。这下重适更不乐意了,嗓门更大。

    “适儿,昨天我遇到一个世外高人。”虞楚之轻轻说道,“他给了我一个难题,那个难题我怎么都解不开。”

    重适依然在哭着,不过在他说的过程中,哭声渐渐小了。

    “我给了他无数种答案,他都说是错的。于是我叫他告诉我正确答案,他却说,你去问天下第一聪明人吧,他会给你答案。然后我翻来覆去想,谁会是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呢?”

    重适已经在干打雷不下雨了。他看着虞楚之,眼中露出期待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我遇到了很多人都不够聪明,直到刚才看到你,我就跟身边的叔叔们说啊,这个孩子就是第一聪明人了。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重适却回避了他的问题:“那个高人问了你什么问题呀?”

    虞楚之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。重适吃惊道:“啊,这个你都不知道啊?”

    “怎么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我小的时候就会了,太简单了呀。”听到那个“小的时候”,周围一帮人都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“可是叔叔就不知道呀。”虞楚之看看左右,小声道,“说不定周围的人都不知道。这答案你得偷偷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重适凑过去,却被虞楚之挡住:“别在这说,我们进去说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然后重适顺其自然地被虞楚之领进去。

    这一幕实在惊讶了不少人。当然也连带重雪芝。旁人是惊讶万年冰山居然会这样温柔地对待孩子,雪芝却是惊讶虞楚之竟然让重适不哭了。

    “左四爷喜庆添一子,祝先花后果,儿孙满堂啊。”他们刚进去,七樱夫人便上前击掌。两名随从便搬了一个玉石盆景过来——那竟是一大片碧玉雕琢的竹林,盆景左右两侧还有一副小对联:

    绿竹生新笋,红梅发嫩枝。

    在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叹之声时,雪芝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。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。

    带着这种疑问,雪芝带着几个护法进了大厅。虞楚之和重适一大一小已经彻底忽略旁人了。在看到雪芝进来以后,虞楚之便起身将重适牵到雪芝面前。

    “我要跟虞叔叔坐一起。”重适猴上了虞楚之。

    “适儿乖,别瞎闹,跟娘过来。”雪芝有些尴尬地拽动重适。

    虞楚之却道:“要不我们坐一块儿好了。适儿很讨人喜欢。”

    后面那句话让雪芝彻底无言。虞楚之绝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说小魔头“讨人喜欢”的人。

    雪芝没有拒绝。整个宴席上,她都得想方设法拖住虞楚之,让他不要公布和柳画的婚事。只要不公布,就没人参加婚宴,他们的婚期自然就会延后。只要不成亲,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性拆散他们——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,但只是精通烹饪的二十八岁的柳画,绝对斗不过擅长七种乐器、会临摹三十三个名家字帖水墨画、能歌善舞、又从小被栽培成男人克星的十九岁洛阳第一美人赫连飘飘。

    就算不能让虞楚之彻底变心,也可以让他暂时沉沦美色,无心插柳公子的破事儿。

    当然,赫连飘飘非常愿意去完成一个这样一个任务。

    没有女人会放弃证明自己魅力的机会。也没有女人会放弃接近虞楚之的机会。

    酒宴开始后没多久,虞楚之便坐回了七樱夫人的桌。虽和雪芝相邻,但不能陪着重适。重适很快感到疲惫,跟着孩子群们去后院玩了。

    雪芝站起来击掌道:

    “恭喜左四爷玉燕投怀,在此赠上小小贺礼,还望笑纳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赫连飘飘身着一身紫衣,低垂着水眸,款款步入大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