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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.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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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青第三十八章

    他本就爱慕她, 他是寒冬中被夜风刮得骨瘦如柴的炭,她眼角的光是一滴外溢的星火,悄然间落在他心头,砰地一声便令他烧起来,烧出熊熊大火, 仿佛要在这一瞬将他的骨与肉都烧个干干净净——

    他触碰了、握紧了、如坠幻梦。

    再睁眼,弹指一挥间,梦醒了, 火也烧尽了,他看着她, 好似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。

    青青松开他的手,她垂下眼睑, 忽而自弃似的开口说:“你当我是个人尽可夫的东西是不是?”

    元安紧抿双唇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青青道:“我也不晓得我究竟求的什么, 个个都当我是女诸葛, 实则我也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, 得意什么?筹谋什么?你且看, 到头来无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万金之躯, 奴才……”

    听他说话, 青青一抬头又换一张面孔, 当下是神采流光, 眼波流转, 一只养得凝白无瑕的手忽而攀上他肩膀, 她身子微微向前倾, 毫无保留地奉上一双饱满艳红的口唇,她轻轻吐着气,似毒蛇嘶嘶露着蛇信,“夜里,梦里,你有没有想过要与我做夫妻?”

    元安下意识地往后仰,青青的唇最终擦过他冰冷干涩的唇瓣落于寂寥。

    他跪下,五体投地,不敢再有任何逾越之行。他哽咽着,苦求她,“殿下不必如此,奴才一日是殿下的奴才,今生今世便都是殿下的牛马,凡事殿下只需吩咐一声,奴才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不大,素来温温柔柔,说起慷慨之辞来,也带着痛彻心扉的意味,让听者的心不由得跟着他也一并抽痛起来,毫无征兆,也不知何时休止。

    到底是无心醉逍遥,有心自然牵牵绊绊不得放纵。

    时间仿佛停滞,午后的光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调笑与讥讽落在她与他之间。

    这一线,似天地山川将她们分隔永远。

    一片沉寂过后,他的额头抵在光滑而冰冷的踏脚木上,视野所及皆是卑微之物。然而仿佛幻觉一般,他听见她的笑,清脆而短促,透着她舌底的苦,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她声音冷冷,“你务必记着,你欠我的,一生一世都还不清。”

    元安再一次重重磕头,“奴才该死,奴才有罪。”

    又是奴才,奴才,一叠声儿的奴才,前朝的规矩早忘了,新朝廷的道理却记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“滚——”

    她发怒,他仍然恭敬,行过礼,“奴才告退。”

    这屋子这才安静下来,青青转过脸,抱住锦被,许久不曾透出一丁点声响。

    泽兰与云苓两个守在门外,拿眼神商量着是不是该进去问一问,到点儿了主子几时摆饭,到底是泽兰胆子大,进门唤了两声没见应答,便伸长了脖子往里看,正巧撞见青青侧过脸,带着满脸的泪。

    原来她哭时,竟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
    入夜时陆晟才与几位军机大臣一道将封赏议定,周英莲捉摸着他必定是要去景仁宫,却没料到一开口,皇上改了主意,要上长春宫去与老妻一续。

    月明星稀,如不是深秋风冷,倒也是与月对酌的好时节。

    陆晟到宫门前落轿,没让惊动人,进屋时近日刚升了位份的月贵人正坐在皇后脚边陪着聊些家常话,见了陆晟,一低头方请过安便红了脸,倒也是个收放自如的能人。

    陆晟却也不看她,反倒是对着皇后说:“朕还有事,月儿先回吧。”

    她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一福身,道一句,“臣妾告退。”

    陆晟喜亮,满福在皇后的示意下再给屋内多添了两盏灯,将夫妻之间的方寸余地照的纤毫毕现。

    陆晟落了座倒不着急开口,只端着茶杯慢慢品着长春宫里的陈茶,忽而又想起来这茶若是那一位喝了,一定要说道两句“不讲究”,再一掀眼皮,连同他陆家上上下下一个都瞧不上。

    陆晟嘴角有一瞬间的笑,短得让人难以捕捉。

    皇后这也不知从何时开始,但凡与陆晟一处待着,若手上没活儿,便浑身不自在,她这会子又找了个小锤子自己个砸核桃当消遣,闲来凑着趣儿说:“没想到,月儿倒是个体贴的,最得皇上喜欢。”

    私下里陆晟给她做脸,径直说:“横竖都是看在你的面上,谈什么喜欢。”

    皇后脸上的笑挂不住,正要开口解释,陆晟又说:“俄日敦的事,也多亏有你。”

    皇后正等着他说这一茬,这一开口,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,“皇上不要怪臣妾多嘴,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,臣妾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,为何要去沾俄日敦家里的?这纸终究包不住火,一旦闹起来,既伤了叔侄情分,也终归是伤了皇上的脸面——”她这一连串的俗语用得好顺溜,果然这几年的汉书没白读。

    “你说天底下的女人朕没有得不着的……”陆晟握着空落落的茶杯,眼神也落在透着光的薄胎瓷上,久久似出了神一般,将尾音拖得老长,就当皇后以为他要闭口不言时,却又见他抬了头横了眼,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朕偏也就看上她了,也偏就要她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他眼底有光,她痴痴愣愣,朦朦胧胧之间忽觉心头一阵刺痛。

    等他抽了神,再要说的又是平常话,全是些又冷又客套的话,“这事皇后受委屈了,朕今日已与大臣们议定,趁着这次封赏,连同旧部的人都要升一升,你哥哥自然是头一个,你且等着,你与你们家里都是有大福气的。”

    这话隐隐之中给了她一个天大的保证,皇后又惊又喜,慌乱之间要跪下与他行礼,好歹让陆晟一把扶住,“你我夫妻之间,不必如此。”

    一瞬之间令她悲也令喜,她被陆晟攥得死死的,一星半点的反抗之力都没剩下。

    只盼她示弱,能得他半分怜悯,“皇上累了吧,臣妾这里炖着银耳莲子汤,皇上正好尝一尝,清心去火。”

    这是拐着弯要留人,陆晟却觉着仁至义尽,一人高的宫灯下起了身,对皇后道:“不早了,皇后早些休息,朕还有折子未披,就不留了。”

    皇后不情不愿送他出门,他再要往哪去,她不想打听也不必打听,她今夜已然看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陆晟自然没回乾政殿,他去了个绝不会掌灯枯等的地儿。

    景仁宫里,青青哭完了反而神清气爽,入夜了与几个宫女一起玩翻绳,这是她小时候喜欢却不让碰的游戏,今儿可算玩了个过瘾,还学了不少新花样,几乎入了迷,陆晟一来,她才老大不高兴地行礼。

    陆晟任由周英莲解下披风,一抬手往她嘴上一刮,“撅着个嘴干什么?抱怨朕不该来?”

    她还不敢坦白说是,只好勾着红绳子嘀咕,“我正玩在兴头上,皇上将她们几个赶走了,那得替她们陪我玩儿。”

    “朕陪你玩翻绳,你听听,荒唐不荒唐?”他嘴上说着荒唐,面上却仍带着笑,牵了她的手,两人一并坐在炕床上,“你今儿欠朕一回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连面都没见上就先欠了债?皇上听听,荒唐不荒唐?”

    她说着玩笑话,把陆晟逗得嘴角上扬,捏了捏她的手说:“朕刚从长春宫里过来,为这你的事,朕给了皇后家里一个天大的恩典。”

    青青佯装不懂,“我的事?莫不是皇上自己惹出的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放肆,掌嘴!”他说着,轻轻碰了碰她嘴唇,后又笑着说,“刚打了胜仗,今年冬狩要大办,到时候你也随朕一并去。”

    青青转过脸看着暖融融的宫灯,“我懒得去,风大雪也大,我吃不了这个苦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你吃苦,到时候你喜欢什么都跟朕说,朕去猎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要一头吊睛白额虎。”

    “好大的口气。”

    她随着性子耍横,两只星辰似的眼睛映着他,“那你给是不给?”

    陆晟笑着将她揽在怀里,“你要什么朕不给?”他轻轻抚着她面颊,恍然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,“有时候朕不想你让朕失望,有些时候却又盼着失望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