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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5 206 2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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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上官透没有回答,只是抱着她往太虚峰顶飞跃。不过多时,他们便在峰顶停下。雪芝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在看到钱玉锦和屠飞燕的尸体后,彻底冷下来:

    “你明明自己可以上来的,为何要害死这些人?”

    “我的目的是让屠飞燕探虚实,并不是白白让他们送死。”

    “屠飞燕是盗墓王我知道,他死是罪有应得。但是钱玉锦呢,他什么都没做,早就归隐江湖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离开是假,策谋杀了林轩凤是真。自从夏轻眉死后,灵剑山庄至今没有一个有担当的人可以继承庄主之位。如果林轩凤死了,肯定有不少人会寻回他。他和林庄主,你希望谁死?”

    雪芝沉默片刻,又道:“可是,天涯呢?”

    “天涯一个时辰以前已离开。”

    见雪芝松了一口气,上官透戏谑道:“怎么,不为巩大头打抱不平了?”

    “他死有余辜。”

    雪芝径直往前走去,又被上官透拦下:“慢着。别靠近那个坟墓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走上前去,观察了屠飞燕半晌。屠飞燕右手被截断了,左手握着一个手卷。他的眼神是恐惧和不甘,仿佛像是看到了鬼魂或是死人复生,又像是不屑于死在这样的人手中。

    但他原本就是鬼,死了以后,除了不能动,也和活着没有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上官透打开手卷开始阅读。

    雪芝却看着屠飞燕,喃喃道:“难道杀死屠飞燕的人不是穆远?”

    上官透没回答。她又继续道:“如果是穆远杀了他,他应该不会这样惊讶。毕竟穆远的武功比他高,而且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我们早就料到的事。”

    上官透道:“你知道般思思么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对于这个女人,雪芝不想说太多。她大爹爹少年时期的性格走向极端,和她脱不开关系。

    重莲还是重火宫七弟子的时候便已是少宫主,因为重甄宫主陷入武学无可自拔,鲜少与他说话,而他身份地位特殊,其他人也不会对他说真话,所以养成了寡言少语的性情。他只肯和把他当兄弟看的宇文玉磬亲近。

    宇文玉磬是宇文长老的独子,也是当时重莲的大师兄。重莲修炼《莲神九式》开始嗜血杀戮的时候,一直是宇文玉磬在开导他,劝戒他,他才把杀欲强忍下来。

    一年,师兄弟二人一同游玩长安的时候,宇文玉磬迷恋上长安第一名妓般思思,之后陷入情网一发不可收拾,几次背叛师门离开重火宫与她相会,而且无视重莲的劝说甚至命令。重莲拼命压抑着自己性情中最阴暗和暴戾的一面,一直坚持到了他十五岁一夜成名的英雄大会。

    英雄大会上,般思思破天荒出现在会场。对重莲说了一些莫名又暧昧的话便离开了。宇文玉磬也突然意识到,其实般思思喜欢的人是重莲而不是自己,更是和重莲翻脸决裂。

    重莲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,便在般思思和宇文玉磬成亲之日勾引了她,又把她抛弃。般思思后来自杀。宇文玉磬从此彻底变成了敌人。同年,重甄又用很极端的方法逼疯了重莲,让他杀了自己,以便完成《莲神九式》的修炼。

    这之后不久,也是重莲正是最冷血,也是最容易丧心病狂的时候,宇文玉磬企图刺杀他。结果自然未遂。之后,宇文玉磬被废去了四肢,重莲在他身上涂满引诱野兽的粉末,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。

    大功修成之后,重莲成为了真正的武霸天下,但同时也意识到邪功给自己带来了无数毁灭性的创伤,且永不可挽回。在十七岁这样单纯而美好的年华,他得到了所有人最想得到的东西,也丢失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。于是他在失落与寂寞中隐没于江湖,未再出现过。直到林宇凰为了寻找“莲翼”误闯重火宫。

    雪芝知道般思思是无辜的,但依然对她喜欢不起来。她的大爹爹是天下人得而诛之的魔头,却也背负了太多常人不能背负的东西。对她来说,任何令他伤心的人,都该死。

    这时,上官透却说了一句让她彻底惊呆的话:

    “宇文慕远——这才是穆远的真名。”

    “他的父母……是谁?”

    “宇文玉磬和般思思。”

    刹那间,雪芝几乎无法站稳。而上官透之后说的话无疑是更大的打击:

    “其实当年宇文玉磬死里逃生了。但你想一个被废除了武功又被扔到狼群中的人,就算活下来,又能好到哪里去?之后宇文玉磬生活在仇恨中,但报仇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最后宇文郁郁而终。

    “而般思思也并没有死。她不爱宇文,又同时对莲宫主记恨,时刻伺机报复他。可就在这个过程中,她被南客庐的帮主缺右眼羞辱,又被当年那个倾城的毒蝎子步疏给毁了容。而非常凑巧的是,步疏是因为重莲才毁她容,缺右眼又是你二爹爹的铁哥们儿。她在一次刺杀缺右眼的时候,你二爹爹奋勇上前替缺右眼挡剑,这一剑刚好刺瞎了你二爹爹的右眼。你若知道莲宫主有多在意你二爹爹,就能猜到般思思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雪芝一脸恍惚:“而这一切,穆远哥都已经知道了……?”

    “这手卷上写得清清楚楚。”上官透把手卷递给雪芝,“而且,我觉得莲宫主和林叔叔也必然知道他的身世。以林叔叔的性格来看,他肯定是希望多做点善事来还莲宫主的债。”

    雪芝突然想起了重莲收养穆远的地点——长安飞虹桥。

    当年般思思自杀的地方,就是飞虹桥。但那起码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,收养穆远的时候他和雪芝差不多大,不可能超过三十。

    她再看看手卷,上面果然写着般思思于二十八年前和宇文玉磬重会长安。那时候宇文已残废,般思思带孕离开,一年后产下一子,在孩子身上挂了标有“远”的名牌便扔弃之于飞虹桥之下。很快孩子又凑巧被一家姓穆的武馆老大收养,于是取名为穆远。

    因为重火宫对历代宫主血脉的重视,宫内任何人对外来人都会有一些抗拒。穆远从以重莲养子的身份进入重火宫那一刻起,便被所有人自动认定是准少宫主,也一直被一些心里不平衡的年长弟子欺负,很多在重火宫长大的孩子甚至说他是野种。但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,他是宇文长老的孙子,还是重莲的师侄,是真正的重火宫人。

    只是这个师叔对他父母做的事,恐怕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。

    雪芝把手卷递回给上官透,捂住额头道:“我们还是先回去吧。我……我有点接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刺杀你、把《莲神九式》外泄都是尉迟长老做的,但尉迟长老的儿子孙子都在重火宫,他可能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对他来说毫无益处的事么?很显然是四大长老之首的宇文长老在压着他。再想宇文长老,倘若他没有二心,他怎么会擅自做主驱逐你?而且宇文和尉迟一样,都是辅佐三代宫主的老前辈,要有二心早造反了。他现在有二心,只可能是和他孙子有关。虽然在外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重火宫宫主,在宫内你也有威信,但你不能否认,重火宫所有内务几乎都是穆远掌管。在你们成亲之后,他得到的权利更多了。很多人都认为你们是一样的,甚至有人信服他超过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因为这种原因,才会和我成亲的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止。他当年想要杀了我,必然是因为害怕我会帮你。而且除掉我,他才有机会娶你,娶了你,才有机会弄垮你,名正言顺登上宫主之位。但他毕竟良心未泯,不然早杀你了。当然,也不排除他想同时拥有江山美人这种可能。”

    “我真的不敢相信。”雪芝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
    “你更情愿相信他杀我,是因为太爱你了,是么。”上官透的声音不冷不热,“没错,你是有不少人喜欢,男人们都抢着要你。但是,你认为这世界上除了我,还有哪个男人会像个白痴一样给你耍,完全相信你,甚至因为你放弃自己的性命?在我复出江湖之前,没有人会希望变成上官透。”

    雪芝抬头看着他。

    她突然觉得他变得很脆弱。她想安慰他,紧紧拥抱他。

    但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们:

    “上官公子果真深情又聪颖过人。”

    雪芝和上官透同时回头看去。

    穆远正站在悬崖边缘。

    “真没料到你居然就这样现身,还承认了。”上官透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还有一个墨砚,扔在地上,“我还准备下去以后,把这些证据拿给她看。”

    “我原是不该出现的。我杀了那几个人,也是为了让他们不泄露秘密。但我没想到,那个屠飞燕竟然在被我刺中心脏并且斩断右手以后,还能把埋那么深的手卷窃出。不过这不代表什么,而且不论你拿出什么证据都没用,证据都是可以捏造的。只要我不承认,雪芝就不会相信,不是么。”

    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山峦,美人绿丝巾一般的延绵长河。

    山顶上刮着寒风。

    没有树木的遮掩,巨石都仿佛被狂风灌满了缝隙。雪芝的衣裳没有规律地乱舞,双颊被吹得发红。她看着穆远,她在一瞬间仿佛不认识他,又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又要出现?”上官透不想回答雪芝更相信谁的问题。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。

    “我这个人眼里向来容不得任何瑕疵。虽然你的猜测几乎都准了,但有一点你没说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重雪芝没有死,不是因为我想同时拥有江山美人——这么说也不对,美人我是想要的。只是对我来说,奉紫才是美人。”穆远淡淡笑了,“她没死,只是因为她不乖,没有按时按量吃我给她的药。有时候还要倒掉。”

    “你给我吃的药……是毒药?”像是快要失去说话的能力,她口齿不清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喂她毒?”上官透面色苍白,立即抽出腰间的黑帝剑,一剑刺向穆远,“把解药交出来!”

    穆远身形一侧,躲开了他的快剑,又迅速用剑鞘挡住了他第二剑:“我不知道当年柳画和释炎是怎么把你换走的,但是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——这也是我今天会现身的原因!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还像当年一样?”

   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们的剑只是发出沉闷的声响,动作幅度也不是很大。可是山崖下方的巨大石块已经碎裂,并且纷纷往红云中下坠。

    “你们不要打了!”雪芝大声唤道。

    但没有人回答她。两个人被冲撞的剑气弹开,一人飞到山崖的一端。下方是万丈深渊。之前的冲击让两人喘气声都变得有些急促。但是很快,二人又同时持剑向前冲去。

    碎石和沙粒在空中旋转乱舞,却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停滞。

    剑气如狼。

    两柄剑的剑锋甚至还没有相碰,穆远整个人已被击飞,重重滑跌在悬崖边。

    几粒小石顺着山峰落下去。没有声音。

    他捂着胸口,用剑锋撑着地面,努力站起来,走了两步。上官透却在他胸口踢了一脚。他又后滑一段,按住胸口,想要再次站起。

    但是抬头的时候,黑帝剑的尖已经指着他的咽喉。

    “不错,接了我五招。”上官透微微一笑,“在实力悬殊如此大的情况下,你居然还敢放大话说要我的人头?”

    “你究竟练的是什么邪功?”

    “我这‘邪功’你在英雄大会上就看过了,难道还不知道我好不好对付么?”

    穆远咬牙,垂头看着地面。

    “不过对于你,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上官透手腕一转,将剑往后拉,“再见了,穆大护法。”

    但是这一剑下去,却只刺伤了穆远的肩。

    他刺歪了。

    只要上官透决心杀一个人,这人就一定得死。

    但,在他下手的瞬间,雪芝从一旁扑过去,使了全身的力推开他的手腕。然后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:“放过他。”说罢转头对穆远说道:“你走,快走!”

    上官透没有回话,回话太浪费时间。

    他要杀了穆远。

    他这七年,一直想着同样的事。

    无论是在英雄大会上,还是几次与重火宫对上,还是看到他和雪芝在一起,他没有哪一次想要穆远的命。

    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动手,因为时机未到。他要让雪芝知道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。

    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无,眼神看上去也毫无起伏。

    可是,他的内心却从来不曾这样激动,从来没有过。

    现在,就是杀穆远的时候!

    狂风呼啸着,恶鬼一般横扫着整座山上的一草一木。

    他狠狠推开雪芝,举步追杀已经跑到山崖边缘的穆远。穆远就要跳下去。他停下不追了,直接举剑,朝着穆远的后背投掷过去。

    而这一剑,却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在那个人身上戳出个大窟窿。那个人也没有如他预料那般鲜血四溅。

    确实有鲜血。

    他目光骤然转向雪芝。

    雪芝握着剑,直到贴着剑柄的根部。一整个剑身上已被鲜血染红。

    “不要杀他。”雪芝双唇惨白,声音发抖。也不知是因为疼痛,还是恐惧。

    上官透又是震惊,又是愤怒。他没有跟雪芝抢剑,也没有理他,直接往山峰下冲去。穆远还没有跑远。以他的身法,完全可以追上。

    谁知他双脚刚落地,雪芝便追了下来,不顾血流不止的手掌,挡在他面前:“求你。不论他做了什么事,当年爹爹收养他,必然不希望看到这一日。请你看在过去我们是夫妻的情面上,放过他。”

    “重雪芝!”上官透大怒,“我们之所以会变成‘过去’的夫妻,就是因为他!他杀了我的儿子,抢走了我的妻子,毁了我的一切,让我被人锁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冰窖中过了七年!现在要我放了他——你到底有没有心?!”

    雪芝挡在他的面前,垂下头,却坚定地不肯挪动一步。

    他没有再说话。冬风在他们脚下的断崖中盘旋。寒冷的空气中,只剩下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。

    许久,许久。

    雪芝握紧双拳,鼓足了勇气,才颤抖着说道:

    “是我对不起你。我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可以,我会竭尽所能,用余生弥补你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哽咽道,“我们还有机会再在一起吗?”

    “但条件是我不杀穆远?”

    “不是条件。”雪芝忙道,“你不能杀他,他真的是两个爹爹很看重的人。”

    很好,他是你两个爹爹看重的人,也是他们认定的未来夫婿。你嫁给我只是一时头昏,或者是我让你怀了孩子。现在你又为了他,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,是么?

    ——这样自取其辱的话,他不会再说。

    他完全无法相信,这个前几个夜晚还在自己怀中忘情娇喘,泪眼朦胧注视着自己的女人,居然在转眼间为另一个男人乞求他,并愿意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我,勉强和他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你能伤害我,能要我做许多我完全无法接受的事,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。”上官透淡淡说道,“但是从今以后,任何人都不会再伤我。”

    他绕过她,朝山脚走去。

    七年。

    他用了七年的时间,去等待一个早已不爱自己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