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中文网 > 月上重火 > 208 209 210

208 209 210

第一中文网 www.dyzw.com,最快更新月上重火 !

    几日后,奉紫收到了一封密函,发信人叫她去苏州会面。她知道这个人是谁,所以当下就动身了。然后,她在苏州的客栈中见到了负伤的穆远。穆远对她说出了前几日发生的事,淡淡交代了一下自己跟重雪芝成亲的目的,还说了自己和重火宫是注定的仇家,想带她私奔。可是奉紫却挡住他前进的路:

    “如果你想报复,想要毁了重莲的女儿,才能平复你的恨意,那你杀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。”穆远正视她,“你喜欢的一直是以前那个对你不理不睬,满脑子只有重火宫的穆远,是么。”

    穆远的双瞳犹如碧海,深沉而不见底。奉紫早已发现,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,虽然举止言行依然冷漠旁若无人,但他的眼中写着的东西,完全不属于以前的穆远。

    奉紫突然感到迷茫。

    难道对自己来说,只有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时候,穆远才有吸引力?

    穆远讥笑道:“这就是所有大小姐的通病。因为对自己的好的人太多,所以厌倦了这样的感觉。谁真心对你,你就讨厌谁。谁对你不理不睬甚至残酷无情,你就喜欢谁。是么。”

    奉紫无法解释。

    这些年对穆远的感觉,确实在慢慢淡化。她有时候甚至觉得,以前自己对穆远的爱慕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,当深入接触以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。

    “不管你对我怎么看,你永远都是我的。”穆远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,“我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然后他离开了。

    雪芝回到重火宫去查过门派内务。她非常诧异地发现,重火宫原来在这四年内一直处于银库亏空状态,学徒的学费、兵器交易、比武擂台收入等也不翼而飞。

    她诧异得脸发白,用几乎将桌子砸碎的力气在上面重重一拍,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。下属战战兢兢地说,这些事都是大护法在管理,他说宫主都知道的。

    早该想到这么多的。

    雪芝双手微微发抖,隔了很久才命他不要外传,然后挥挥手让他离开。原来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穆远。

    现在再无法谈报仇,更没有时间伤感。得想办法弥补。

    她立刻调动了琉璃、海棠和四大护法带领大批人马去寻找穆远,然后派一批高手去参加近日的擂台比武,再亲自赶到京师去寻找司徒雪天,赊账找他进了一大批铜铁矿。

    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里,她都守在重火宫的工房,监督铁匠锻造大量兵器。然后一件件亲自检查以后,卖给各城最大的兵器铺。

    重火宫从来不大量出售兵器,也很少将兵器上“重火境”三个大字标在剑柄上。这一回雪芝这么做了,很多人就冲着这个标志都花高价买下兵器——原本重火宫卖给兵器铺的价格就已经极高,那些店铺卖出去的价格竟是这个的三四倍。

    很快她回收了第一笔银子,数目不小。只是四年对一个门派来说,绝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。不要说恢复以前的财力,就现在的状况,想要还清拖欠侍从婢女们的薪金都像天方夜谭。

    正因为银库亏空,很多宫内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,下属的薪水短的拖欠了两三个月,长的有一年。新来的弟子有的很有钱,学费最多交了十年的,还包括了住宿费和伙食费,这些银子也毫无踪迹。

    据说近期内穆远还以重火宫的名义接了几笔大的保镖买卖,对方看是重火宫的名号,只象征性地要了一丁点儿押金。但是到最后货物被莫名卷走,没了下文。即便是在丢失了这么大笔财物的情况下,也没人敢得罪重火宫。只是这样的小心早已不胫而走。

    而穆远依旧没有消息。

    赔偿了护镖的损失之后,雪芝才发现这次欠的债根本是个无底洞。她从来不曾同时管理过重火宫的内外事务,连续不分日夜的操劳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。只是依旧没有留给自己休息的时间,继续督促打铁的同时,她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。重火宫的兵器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贬值。

    她做了更加杀鸡取卵的事。

    几个月后,兵器谱大会排名巨变,月上谷黑帝剑拿下了第一。只是到了武笈比武进入前十角逐的时候,月上谷突然弃权。于是第一依然是重火宫。

    眼明人都看出来是上官透太出风头,同时不想得罪重火宫。可月上谷这几个月的声势扩张非常惊人,武功实力方面早已是泰山北斗,不必多说。在财力方面,整个月上谷似乎就是鸿商富贾的聚集地。在上官透接了福景然的产业之后,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绝对不足为过。

    大会结束之后,整个武林沸沸扬扬地传出一个消息:重火宫高调出售《天启神龙爪》和《飞花心经》的秘笈。只卖给有威信和声誉的门派或者个人。价格面议。

    雪芝刚放话出去,朱砂已找过雪芝谈话。

    “宫主,不管我们的财物状况再怎么糟糕,您都不该把看家秘笈卖出去。这样一来,我们缺的便不仅仅是钱财而已,还有我们的威严……”

    “威严?”雪芝笑了笑,“谁说规定了卖秘笈便是有失威严的事?你究竟是想重火宫的作为个不复存在的威严门派在历史上流芳百世,还是用两本秘笈换回以前的威严?”

    “可是,可是……总有别的方法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,还有什么方法。”

    朱砂欲言又止,一直缄默。确实,这几个月以来,雪芝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方法。再抬头看看她略显憔悴苍白的脸,朱砂更说不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“重火宫所有招式心法都是相辅相成的。除了《混月剑法》,你不能通过只修炼任何一本秘笈而到达高手的境界,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至今依旧神秘和强大的原因。《天启神龙爪》若没有《帝念诀》的辅助,根本就只是普通的掌法。而《飞花心经》根本就是为《混月剑法》而谱写的心法,光会内功有什么用。”

    朱砂垂头:“我知道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既然银子可以再赚,秘笈也可以再写。”雪芝说得自信满满且不容抗拒。

    当晚,她又一个人来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房间。透过月色,窗口的竖条花纹化作莹白地面的阴影,就像是牢房栏杆的投影。

    那个废人面向窗外,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囚禁和落寞。

    雪芝走过去,蜷缩在他的膝下。

    “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。作为这个门派的管理者,我并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,总是沉浸在过去遗失的痛苦中。而且步入江湖这么多年,我竟然还可以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。如果是让我二爹爹知道,他一定会嘲笑我。可是,我真的不想怀疑穆远哥。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,无论他再怎么恨我,恨爹爹,他都不会做出有损重火宫利益的事。”

    她轻轻握住那人残破却修长的手,脸颊在上面轻蹭:“我在兵器谱大会上看到上官透了。他公布身份以后,别人似乎对他还要敬畏不少。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,一点没变。”

    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的眼眶略微有些发红。

    但很快,像是自我鼓励一般,她抬头看着他微笑:“我不会让重火宫的百年之业毁在自己手上。只要过了这一关,一切都会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即便是在月色下,他都能看到雪芝眼下淡淡的青色。虽然她不说,但是他从来都知道她很爱惜自己的容貌,不会轻易对不起自己。可是这几个月,她不仅一日比一日辛苦,大病小病拖了一身,看上去还是那样憔悴。

    他的手离她的脸颊很近。但手腕不能动。

    她已经这样存在他的生命中多年了。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,他都站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。可是每次他试图走近了,她都会悄悄地离开。这样真实,却又无法触及。

    很快到了各大门派的人前往重火宫议价的日子。其实这两本秘笈以面议的方式出售,说白了就是拍卖。

    人比雪芝预期的要多。原本预设的三四十把桌椅居然远远不够用。来人果然是什么门派的都有,甚至有同一个门派以不同名义购买的人。

    但是,无论整个大厅多么拥挤,站在最后一排的六个人周围也是空荡荡的,无人靠近。

    那六人当中,带头的正是身穿白衣,头戴黑面具的七樱夫人。

    自从雪芝知道她是谁以后,光听听她的名字,都会觉得很有亲切感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日,上官透没有来。

    烟荷和笙箫一人捧着一个镶金丝线的宝箱站在雪芝身旁,宝箱的盖子打开,里面是柔软的红丝绒,崭新的秘笈簿子静静地躺在里面。

    “诸位武林豪杰大家光临,雪芝闻宠若惊。”为了节省时间,雪芝直接省去了接下来的客套话,只道,“先是《天启神龙爪》,请各位出价。”

    “五千两。”

    “五千五百。”

    “五千七百。”

    “五千八百。”

    “六千。”

    “一万二。”

    最后那个声音一出,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。然而七樱夫人只是嘴角微微扬起,等待着别人的发言。

    “一万三。”

    “一万三千五。”

    “一万四。”

    “一万五!”

    七樱夫人道:“三万。”

    一阵沉默后,有人大声道:“三万五!”

    七樱夫人道:“七万。”

    这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,目光都纷纷投向月上谷来的六个人。

    这已经远远超过雪芝的预料了。她之前的打算是三万两,可裘红袖喊价的方式是那样特别,每次都翻一倍,让别人彻底无话可说——难道他们是上官透拍来捣乱的?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人群中依然无人出声。雪芝道:“好了,七樱夫……”

    “八万!”一个略微发颤的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七樱夫人则是淡淡一笑:“十八万。”

    这时,她身边的一个血樱子低声道:“女人,二八一十六。”

    “,对。”七樱夫人回头,也压低声音道,“唉,叫都叫出来了,谁规定一定要乘以二?你别让我丢人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半个时辰之后,七樱夫人让人搬了六个装满银两的巨大箱子入门,将两本秘笈纳入囊中。人群渐减散去,付了银子之后,裘红袖摘下面具,叹了一口气:“对我和狼牙来说,一品透还活着无疑是这些年最令人雀跃的消息。可他也越活越不洒脱了。妹子,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还真只是个漂漂亮亮的单纯小女孩儿,单纯得让我们都担心你会被那个花花公子欺负。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,真正厉害的人是你。真的,你很厉害。无论是作为一个人,还是一个女人,你都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仲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说的,只走到雪芝面前,拍拍她的肩,道:“一品透很想见见他儿子。”说罢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刚好,对于适儿没日没夜要回到爹爹身边的叨念,雪芝也感到十分头疼。她让人将适儿送到月上谷,下定决心无论再想他都不会在三个月内让他回来。上官透会知道她这些年也不好过的。

    又过了两个月。

    少林寺。

    “数月不见公子,不知有何吩咐?”释炎面对佛像,手持念珠,静静敲着木鱼。

    他知道穆远在自己的身后。只是,当他知道穆远在太虚峰落败一事后,这个“公子”似乎就再没以前那样可怕了。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平静,少了几分恭维。

    “释炎大师这几个月过得可好?”

    一听到这个声音,释炎身子僵硬。然后,他缓缓回头,看着眼前的人,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:“是你?”

    “不是我是谁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已经被原双双杀了,怎么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被杀就一定会死么?”

    “可是,你的脚步声,为何与穆……与公子一模一样?”问出这个问题以后,释炎顿时才发觉自己说的话都是废话,但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事实,只迟疑道,“你才是公子?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是,有时候又不是。但是近些年都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那时你已经走火入魔了不是么。”

    “看人不要总是只看表象,方丈。真正该走火入魔的人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对自己的身体,你应该最了解罢。”

    释炎微微一怔,随即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“所以,照着我说的话去做,我可以让你恢复过来。”公子笑了笑,拨弄着腰间的玉佩,“还有,全本的《莲神九式》,你想要么?”

    经过几个月的努力,重火宫里的一切都有了明显的起色。然而,之间发生过两次小插曲让雪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,同时又很不愉快。

    一次是护镖的事。虽然试图弥补过,但经过穆远之前的折腾,原本就没开正式镖局的重火宫早已失了信誉。可是突然一日,有人上门拜访,主动送来了个大生意:从苗疆护送一批珠宝到洛阳,薪金万两。不过条件是最少让四大护法其中两个当镖师。

    这么多银子,雪芝当然同意。但是等货到洛阳,两个护法回来以后,却带回来珠宝商说的话:“其实开始是打算让长安的月上镖局来护送的,但苗岛主说近日人手资金紧缺,让我们找重火宫来办。结果果然很满意啊,替我多谢雪宫主了。”

    一次是月上谷闹事。一批月上谷的弟子喝醉了借酒发疯,把重火宫设在安阳的武馆砸了,还伤了好几个学徒。雪芝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只是淡淡说叫他们赔偿,但刚放话出去没多久就后悔了。很快,苗见忧亲自拜访了雪芝,赔礼道歉后说,因为谷内缺钱,所以不能赔银子,只好赔几段布匹以谢罪。

    雪芝看着那几车在洛阳以寸计价的福氏丝绸锦缎,断然拒绝。苗见忧笑盈盈地说,宫主这样和我们撇清关系,是打算与月上谷过不去?雪芝说当然不是。苗见忧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发生了两次“不经意”和“不小心”的事,雪芝少走了不少弯路。但是正因为眼见一切都在好转,雪芝更加努力,病拖了一身,终于卧床了。

    因为平时太累,回到房间第一件是事就是倒头大睡。她窗台上的花瓶也已经空了整整半年。身体的不适外加长期的辛苦奔波,雪芝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夜晚,异常想念上官透。

    几日后,上官透收到了重火宫的信件:

    残秋卧疾残花香,七年秋光自情伤。

    白云高台君去远,旧雨重逢月凝霜。

    妻雪芝上

    然而,几日前写下这封信的人不是雪芝。

    写这封信的人究竟是谁,雪芝也不知道。她只是在高烧重病的情况下,看着释炎往自己嘴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布,还有面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飞速奋笔疾书。

    不管如何,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有问题。

    穆远自小习武,不擅长舞文弄墨。他只认字,也只是为了读懂武功秘籍。况且,他写的字并不好看,而且速度也很慢。

    要么是穆远隐藏太深。要么,他不是穆远。